第二章:血色契约
丑时末。
我踩着屋脊向城南疾行,铁索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响。后颈的蛊纹仍在发烫,像有条蛇在皮肉下钻行。路过醉仙楼时,二楼雅间传来琴弦断裂声,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是九幽阁的暗语。
我翻身跃进巷口,青石板上蜿蜒着新鲜血迹。三具尸体背靠墙根,咽喉处都有月牙形齿痕。这不是我的手法。
“血影姑娘,久等了。”
竹影里掠出道白影,腰间玉佩随动作轻晃。萧玄抱臂倚着灯笼,指尖转着枚柳叶镖,正是我三日前遗失的那枚。
“暗卫首领深夜逛窑子?”我反手扣住袖中短刀,“传出去怕是要丢了乌纱帽。”
他挑眉,月光在他眉骨投下冷锐的影:“比起这个,你不更该关心——为何青州知府的死讯,比你的匕首还快传到了衙门?”
巷口突然传来锁链拖地声。十八个黑衣人从阴影里走出,腰间佩刀刻着朝廷暗卫的虎头纹。我后退半步,靴底碾过一片带血的竹叶。
“瓮中捉鳖?”我冷笑,“萧大人好手段。”
“得罪了。”他话音未落,黑衣人已挥刀劈来。我旋身避开,短刀擦着领头人咽喉划过,却在看见他耳后朱砂痣时瞳孔骤缩——这是七年前苏家灭门案的目击者,当时他还是个打更的少年。
“你认识他。”萧玄突然出现在我身侧,剑刃削断我一缕发丝,“苏九黎,你杀人时为何总对着心脏?”
刀光映出我扭曲的脸。七年来,我确实习惯将刀刃刺入左胸第二根肋骨——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可我从未细想过为何如此。
“关你何事?”我踢飞脚下石子,趁他偏头瞬间扣住他手腕。他脉搏平稳如常,不像中了蛊的模样。
“因为那里有块朱砂胎记,”他反手制住我肩膀,指尖按在我心口,“和你后颈的蛊纹一样,是苏家血脉的印记。”
我如遭雷击。幼年记忆碎片突然拼接——母亲给我洗澡时总避开左胸,父亲曾用朱砂在我心口画过符咒,说“这是黎儿的小秘密”。
“放开我!”我肘击他肋下,却被他攥住手腕按在墙上。他贴近我耳畔,呼吸带起的风卷动我额前碎发:“你以为九幽阁为何留你活口?因为你是唯一能解开噬血蛊的钥匙。”
巷外传来更夫梆子声:“寅时初——”
我膝盖顶向他小腹,却在触及的瞬间摸到硬物。那是半块玉佩,龙纹边缘有火烧过的痕迹,与我颈间的凤纹玉佩正好凑成一对。
“你是谁?”我声音发颤,匕首抵住他喉结,“为何会有苏家的玉佩?”
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苦涩:“苏九黎,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孤儿?”
黑衣人突然齐声暴喝,挥刀砍来。萧玄旋身将我护在身后,剑光如银河倒卷,血珠溅在他白衣上,开出妖冶的花。我看见他后背有道陈年伤疤,形状竟与我掌心的月牙疤一模一样。
“跟我走。”他抓住我手腕,“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凭什么相信你?”我挣开他手,却在看见他腰间玉佩时愣住——那上面刻着的“玄”字,与我族谱里失踪的孪生兄长名字一模一样。
七年前,母亲临产前曾说过,若生一对龙凤胎,便取名“九黎”与“玄”。
“你是......”我喉间发紧,往事如潮水漫过心口。那个总在我梦里出现的少年,那个替我挡过一记闷棍的身影,那个最后被官兵拖走时朝我伸手的男孩......
“没时间解释了!”萧玄突然拽住我跃向屋顶,身后传来破空声——三支弩箭擦着我发梢钉入墙砖,尾羽上染着熟悉的幽蓝毒药。
是九幽阁的人。
“他们要杀你灭口。”萧玄在屋脊上飞跃,衣摆鼓如风帆,“青州知府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阁主。”
我握紧短刀,指甲掐进掌心:“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在查九幽阁私铸兵器的案子,”他转头看我,眼里有我读不懂的光,“而所有线索,都指向苏家灭门案。”
我们落在城隍庙屋檐上。殿内烛火摇曳,神像前跪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是方才巷中的目击者。
“问他吧。”萧玄递来匕首,“七年前,他亲眼看见凶手给你喂下蛊虫。”
我缓步走近,靴底碾碎地上的香灰。那人抬头看见我,瞳孔骤缩如针,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嘶吼——他的舌头早已被割掉。
“画出来。”我将匕首塞进他掌心。
他颤抖着在供桌上划下歪扭的线条:先是座带飞檐的楼阁,然后是个戴玉扳指的男人,最后是个被锁链捆住的小女孩,心口有团燃烧的火焰。
九幽阁。阁主。还有......我。
“不可能......”我踉跄后退,撞上萧玄胸膛。他身上有淡淡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竟让我想起父亲书房的味道。
“当年阁主杀了苏家满门,”萧玄声音低沉,“却发现噬血蛊提前认主,只好把你带走培养成凶器。你每次失控杀人,都是他在背后操控。”
神像手中的金鞭突然断裂,砸在地上发出巨响。我盯着供桌上的画,想起阁主书房的《百蛊图》,想起他每次喂我喝的“解药”——那根本不是解药,是让蛊虫更听话的毒药。
“所以你接近我,”我转身直视他,“是为了利用我扳倒九幽阁?”
他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半卷残页:“这是从青州府暗格找到的,上面写着破除噬血蛊的方法......需要至亲之血。”
残页边缘焦黑,字迹模糊不清。我却一眼认出那是母亲的笔迹,最后那个“血”字拖出长长的血痕,像她临死前爬向我的手印。
“你是我兄长。”我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有痛楚翻涌:“当年我被官兵救起,改名换姓混入暗卫,就是为了查清真相。九黎,我们的血能解开蛊王封印,而阁主......”
“而阁主想让我彻底魔化,成为他的杀人傀儡。”我接过话头,指尖抚过他腰间玉佩,“就像他对父母做的那样。”
庙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萧玄拔剑出鞘,却在这时,我后颈的蛊纹突然剧烈灼烧。熟悉的腥甜翻涌而上,我看见自己的指甲变长变尖,像极了昨夜掐碎知府咽喉时的模样。
“糟了......”萧玄瞳孔骤缩,“是满月!”
我抬头看向窗外,云层缝隙里露出半轮血月。剧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我听见自己骨骼发出咔咔的响声,看见萧玄惊恐的脸在视野里扭曲。
“杀了我......”我握紧他的剑,将剑尖抵在自己心口,“趁我还有理智......”
“不!”他握住我的手,“我带你走,一定有办法......”
脚步声撞开庙门。二十个黑衣人举着火把涌入,为首者正是九幽阁左使。他看见我时露出阴笑,指尖转动着一枚金蚕蛊:“血影,阁主命你杀了暗卫狗贼。”
蛊虫振翅声钻进耳膜,我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杀戮。萧玄突然将我推向神像后,剑光如电劈向黑衣人。我躲在神像阴影里,看着他白衣染血,听着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低吼,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苏”字疤痕。
不能失控。不能成为他们的刀。
“萧玄!”我抓起供桌上的烛台砸向蛊虫,“用你的血!”
他愣了一瞬,随即挥剑划破掌心。鲜血滴在我眉心,奇迹般让蛊纹的灼烧感减轻。我趁机跃出,短刀抵住左使咽喉:“告诉阁主,我要和他做笔交易。”
左使瞳孔骤缩:“你敢背叛九幽阁?”
“我从来就不属于九幽阁。”我掰断他手中的蛊虫,血珠溅在他脸上,“回去告诉你们阁主,三日后子时,醉仙楼顶楼见。若他不来......”
我转头看向萧玄,他正用剑支撑着身体,鲜血顺着剑尖滴落:“我就把他私通外敌的证据,交给当今圣上。”
左使脸色铁青,挥手示意众人撤退。庙内重新陷入寂静,只有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萧玄踉跄着向我走来,忽然脚下一软,我连忙扶住他。
“没事吧?”我扯下袖中布条替他包扎,触到他手臂上的旧疤时,忽然想起七岁那年,他替我挡住山贼的木棍,也是这样的位置。
“九黎,”他低头看我,眼神温柔得让人心颤,“当年母亲把你推进暗格后,曾塞给我半块玉佩,说‘找到妹妹,带她回家’......”
“别说了。”我别过脸,怕自己会在他目光里溃不成军,“先养好伤,三日后......”
“三日后很危险。”他按住我肩膀,“阁主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我抬头看他,月光从破瓦漏下,在他眉骨镀上银边。这个本该陌生的兄长,此刻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危险?”我轻笑,摸出藏在衣襟里的账册,“他更怕我把这东西交出去。再说......”
我握紧颈间的玉佩碎片,感受着蛊纹在血脉里蠢蠢欲动:“我等了七年,终于等到能报仇的机会,怎么会轻易退缩?”
萧玄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替我理了理乱发:“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
这句话像颗火星,点燃我胸腔里沉寂多年的火。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会对我说出“在你身边”。原来我不是孤零零的怪物,而是有人拼了命也要守护的妹妹。
“先说好,”我别过脸,不让他看见我发红的眼眶,“若你敢骗我......”
“我以苏家列祖列宗起誓,”他单膝跪地,手按胸口,“此生必护你周全,若有违背,万箭穿心而死。”
誓言在空荡的庙里回响,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我伸手扶起他,指尖触到他胸口的疤痕——那是与我掌心相同的月牙形。原来命运早就埋下伏笔,让我们在黑暗里互为灯塔。
“起来吧,”我轻声说,“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点头,目光落在我掌心的“苏”字上:“等一切结束,我带你回苏家老宅,把族谱重新补上。”
“好。”我转身走向庙门,夜风卷来黎明前的凉意。身后传来萧玄的脚步声,沉稳而坚定,像幼时母亲哄我入睡时的心跳。
原来复仇的路上,我不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