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
林琰最后的意识,是被一股狂暴到无法形容的冲击力狠狠拍飞。太虚鼎勉强撑起的护罩如同脆弱的蛋壳,在荒城核心崩塌引发的毁灭性能量乱流中只坚持了不到一息便轰然破碎。他感觉自己的骨头仿佛寸寸断裂,五脏六腑被巨力狠狠挤压、移位,腥甜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口鼻涌出。视野被刺目的能量乱流和崩塌的巨石烟尘彻底占据,耳朵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巨石撞击、骸骨粉碎的恐怖声响。
时间失去了意义。混乱,黑暗,剧痛,窒息…如同沉入无底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也许只是一瞬。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胸腔,将林琰从濒死的昏迷中强行唤醒。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烈的土腥味和某种…腐烂植物的气息,灌入火辣辣的喉咙。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
没有巨石,没有骸骨山,没有那悲壮的荒城遗迹。
入眼是浓得化不开的、粘稠的黑暗。空气潮湿阴冷,带着一种原始森林特有的、枝叶腐败的甜腥气。他正仰面躺在一片厚厚的、松软的腐殖土上,头顶是高耸入云的巨大树冠,层层叠叠的枝叶将天空彻底遮蔽,只有极其微弱的天光透过缝隙艰难地洒下几点惨绿的光斑,勉强勾勒出周围扭曲虬结的巨木轮廓。
“清雪…赵元…”林琰挣扎着想坐起,全身的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尤其是识海,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针反复穿刺,太虚鼎的嗡鸣带着虚弱和哀伤。强行催动荒之战意和战魂执念的后遗症,比他想象的更可怕。他强忍着眩晕,调动残存的神识扫视四周。
“林大哥!”一个带着哭腔的、虚弱却充满惊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借着微弱的光斑,林琰看到沐清雪正半跪在几丈外的一片蕨类植物丛中。她脸色苍白,嘴角挂着血痕,月白的衣衫多处破损,沾染着泥污和暗红的血迹,显然也受伤不轻。她怀中,正扶着刚刚苏醒、眼神迷茫痛苦的赵元。
“清雪姐…林大哥…”赵元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体如同散了架,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撕裂般的疼痛。最让他恐惧的是识海——瀚海鼎虽然重新恢复了纯净的深蓝,但鼎身黯淡无光,布满了细密的裂痕,仿佛随时会碎裂。一股深入骨髓的虚弱和冰冷感挥之不去,那是本源被魔种侵蚀后留下的巨大亏空,如同一个填不满的冰窟窿。
“都在…就好…”林琰松了口气,挣扎着挪到两人身边。三人都狼狈不堪,气息微弱,如同劫后余生的难民。
“我们…怎么出来的?”沐清雪看着四周陌生的、压抑的原始丛林,心有余悸。荒城崩塌的最后景象,如同噩梦烙印在脑海。
“空间乱流…应该是荒城崩塌时产生的空间裂隙,把我们抛了出来。”林琰忍着剧痛,从储物袋中摸索出药尘子给的疗伤丹药,分给两人服下。药力化开,暖流在冰冷的经脉中艰难流转,稍稍缓解了痛楚。“这里…应该是万兽山脉的外围了。”
“万兽山脉?”赵元打了个寒颤,地图玉简上标注的猩红骷髅头标记瞬间浮现在脑海。东荒三大绝地之一,妖兽横行,毒瘴遍地,危机四伏!
“比预想的…偏了不少。”林琰对照着地图玉简,眉头紧锁。他们原本计划穿过戈壁边缘的黑风峡进入万兽山脉外围,然后快速穿越到界域走廊。但现在,从环境判断,他们似乎被直接抛进了万兽山脉的深处!地图玉简上,代表他们位置的模糊光点,在一片标注着“未知、极度危险”的墨绿色区域边缘闪烁。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沐清雪扶着赵元站起,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黑暗中,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在腐叶下爬行,又像是毒虫在摩擦口器。空气中弥漫的腐烂甜腥味,仿佛带着某种麻痹神经的毒素,让人昏昏沉沉。最致命的是,这里的天地灵气稀薄且异常狂暴,充满了野性的妖气,根本不适合人类修士吐纳恢复!
“走!”林琰当先开路,太虚鼎的土黄光晕勉强撑开一个不大的护罩,将三人笼罩。光晕黯淡,只能驱散一些低阶的毒虫瘴气,在这危机四伏的原始丛林中,如同风中的烛火。
三人在盘根错节的巨树和茂密得几乎无法下脚的蕨类、藤蔓中艰难穿行。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赵元几乎是被林琰和沐清雪架着走,他的身体如同灌了铅,瀚海鼎的沉寂让他连最基本的灵力运转都异常滞涩。
黑暗仿佛永无止境。压抑的环境,身体的伤痛,灵力的枯竭,如同无形的重担,一点点消磨着三人的意志。
“吼——!”
一声低沉、充满暴虐气息的咆哮,如同闷雷般在左侧的密林中炸响!腥风扑面而来!
“小心!”林琰瞳孔一缩,猛地将赵元推向身后,太虚鼎虚影瞬间在身前凝聚!
呼!
一道巨大的、带着恶臭腥风的黑影,如同闪电般从浓密的树冠阴影中扑下!那是一只通体覆盖着暗紫色鳞甲、形似猎豹却大了数倍的妖兽!它双目赤红,獠牙外露,爪子上闪烁着幽绿的寒光,显然是剧毒!狂暴的妖气锁定三人,带着金丹巅峰的压迫感!
“紫毒影豹!”沐清雪认出了这种以速度和剧毒闻名的丛林杀手!冰魄剑瞬间出鞘,一道湛蓝剑光直刺妖兽腰腹!
铛!
剑光斩在紫毒影豹的鳞甲上,竟然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火星四溅!妖兽的防御力远超预估!
影豹吃痛,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身形在空中诡异地一扭,竟避开了沐清雪后续的剑招,闪烁着幽绿毒光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向林琰的太虚鼎虚影!
“滚!”林琰眼中厉芒一闪,强提灵力,太虚鼎虚影黄光大放,带着镇压之力狠狠撞向利爪!
咚!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紫毒影豹被震得倒飞出去,撞断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林琰也被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腾,太虚鼎虚影一阵明灭不定,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一丝!
“它的目标是赵元!”沐清雪突然惊呼。
只见那紫毒影豹落地后,赤红的兽瞳死死锁定了气息最虚弱、本源亏空的赵元!妖兽的本能让它感知到,这个人类是突破口!它放弃了与林琰、沐清雪的缠斗,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紫影,快如鬼魅,绕过太虚鼎的防御范围,直扑赵元!腥臭的涎水从獠牙间滴落!
“休想!”林琰目眦欲裂,想要回援,但刚才的碰撞让他气血翻腾,动作慢了半拍!
眼看那闪烁着幽绿毒光的利爪就要撕裂赵元的喉咙!
“啊!”赵元眼中爆发出绝望与不甘!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体内仅存的、属于瀚海鼎的那一丝微弱水元之力,连同刚刚服下丹药化开的些许灵力,毫无章法地、疯狂地注入到腰间那枚一直作为装饰、几乎被他遗忘的——得自怒海秘境的“水灵珠”中!
嗡——!!!
那枚鸽卵大小、原本只是散发着柔和蓝光的水灵珠,在赵元这孤注一掷的催动下,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深蓝光芒!一股精纯、浩瀚、仿佛来自无尽汪洋的水元之力,如同被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轰!
一道凝练的深蓝色水柱,如同愤怒的巨鲸之尾,从水灵珠中狠狠抽出,带着排山倒海的巨力,精准无比地抽在了扑来的紫毒影豹身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紫毒影豹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投石机砸中的破麻袋,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接连撞断数棵巨树,最后重重砸在几十丈外的一处泥沼中,溅起漫天污浊的水花和烂泥,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深蓝水柱一击之后,迅速缩回水灵珠内。珠子光芒黯淡下去,表面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死寂。
林琰和沐清雪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赵元更是呆若木鸡,保持着催动水灵珠的姿势,大口喘息,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后怕。
“这…水灵珠…”林琰看着赵元腰间那枚裂了一道纹路的珠子,又看了看泥沼中紫毒影豹扭曲的尸体,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这枚不起眼的珠子,爆发出的威力,绝对达到了元婴初期的水准!但它显然是一次性的,或者有严重的使用限制!
“赵元!你怎么样?”沐清雪最先反应过来,冲到赵元身边,检查他的状态。
“我…我没事…”赵元声音颤抖,脸色因为灵力瞬间抽空而更加惨白,但他却感觉到一丝异样。刚才那孤注一掷的爆发,虽然抽空了他,但那股精纯浩瀚的水元之力爆发时,似乎…冲刷过他识海中沉寂的瀚海鼎?那冰冷沉寂的鼎身,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驱散了一点骨髓深处的寒冷?
“此地不宜久留!血腥味和刚才的能量波动会引来更多东西!”林琰压下心中的震惊,当机立断。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枚裂开的水灵珠,一个模糊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他迅速将紫毒影豹身上最值钱的妖丹和毒爪挖出,然后搀扶起虚脱的赵元。“走!”
三人不敢停留,强撑着伤体,朝着林琰凭借太虚鼎对大地感知判断出的、煞气相对稀薄的方向,亡命奔逃。
然而,万兽山脉的凶险,才刚刚开始。
水灵珠爆发的气息和紫毒影豹的血腥,如同在黑暗的丛林里点燃了一盏明灯!
仅仅逃出不到十里。
嘶嘶嘶——
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摩擦声从头顶的树冠传来!无数条通体碧绿、长着诡异人脸的藤蔓,如同活过来的毒蛇,从茂密的枝叶间垂落,速度快如闪电!藤蔓顶端的人脸张开满是利齿的嘴,喷吐出粘稠腥臭的绿色毒雾!毒雾所过之处,连坚韧的树皮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鬼面藤!屏息!”沐清雪厉喝,冰魄剑舞出一片星辉剑幕,试图斩断藤蔓驱散毒雾。但藤蔓数量太多,毒雾弥漫太快!
“太虚!御!”林琰咬牙,再次催动太虚鼎,土黄光晕艰难地撑开,将毒雾暂时隔绝在外,但光晕在毒雾腐蚀下迅速黯淡!
更可怕的是,地面也开始震动!无数磨盘大小、通体覆盖着厚重甲壳、口器如同粉碎机的巨型甲虫,从腐殖土下钻出,如同黑色的潮水,朝着三人汹涌而来!它们的目标,正是散发着诱人“食物”气息的赵元!
“该死!”林琰脸色铁青。前有鬼面藤毒雾,下有噬金甲虫潮!太虚鼎的护罩在双重攻击下摇摇欲坠!沐清雪的星辉剑幕也只能勉强自保!
就在这危急关头!
“吼——!!!”
一声更加狂暴、更加威严、仿佛来自洪荒远古的恐怖咆哮,如同九天惊雷,在密林深处轰然炸响!这咆哮声蕴含的威压,远超之前的紫毒影豹,甚至让金丹巅峰的沐清雪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随着咆哮声,一股如同实质的、带着焚尽八荒之意的恐怖热浪,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嗤嗤嗤——!
笼罩在太虚鼎护罩外的绿色毒雾,在这股恐怖热浪的冲击下,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蒸发、净化!那些垂落的鬼面藤仿佛遇到了天敌,发出尖锐的嘶鸣,如同潮水般迅速缩回树冠深处,消失不见!
地面汹涌而来的噬金甲虫潮,更是如同被投入了滚油!它们坚硬的甲壳在高温下迅速变红、软化、甚至燃烧起来!无数甲虫发出“吱吱”的惨叫,翻滚着,互相践踏着,如同黑色的潮水撞上了无形的熔岩壁垒,瞬间溃不成军,疯狂地钻回地下!
仅仅一声咆哮!瞬间解围!
然而,林琰三人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因为这声咆哮的主人,其恐怖的气息,比那些鬼面藤和噬金甲虫,可怕了何止百倍!那绝对是超越了元婴期的存在!
热浪的源头,在密林的更深处。
林琰艰难地抬头望去。
透过层层叠叠的巨木缝隙,在极远的地方,隐约可见一座如同巨大兽颅般的狰狞山峰轮廓。山峰顶端,似乎有两点熔岩般的赤红光点,如同巨兽睁开的眼睛,穿透了浓密的黑暗,带着一种漠视苍生、俯瞰蝼蚁的冰冷威严,遥遥地…锁定了他们!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三人的心脏!
“跑!!!”林琰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他再也顾不上节省灵力,太虚鼎的土黄光晕燃烧般爆发,裹住沐清雪和赵元,朝着与那兽颅山峰相反的方向,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轰!轰!轰!
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每一次落地,都让整片丛林为之颤抖!巨木被轻易地撞断、碾碎!仿佛有一尊顶天立地的洪荒巨兽,正迈开步伐,朝着他们…不紧不慢地追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三人的脖颈。
前方,是未知的、危机四伏的黑暗丛林。
身后,是无可匹敌的、散发着灭世凶威的恐怖追猎者。
而他们的力量,早已在荒城崩塌和连番恶战中,消耗殆尽。
万兽山脉,这片生人勿近的绝地,向他们张开了真正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