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时是被窗台樱花枝叩窗的轻响唤醒的。晨雾未散的檐角下,去年裹着深灰护花布的樱枝已爆出鹅黄芽尖,布纹经纬间凝着的残雪早化作润痕,在晨光里洇成细窄的银线,像太奶奶手札里未画完的星图。她指尖划过护花布边缘的毛边——那是用祖父旧毛衣改的最后一块布料,针脚间还缠着几星冻干的雪绒,此刻却被新抽的芽尖顶得微微发颤,像沉睡的冬雪在春气里舒展睫毛。
“妈妈,布纹在长小太阳!”三岁的小星举着拓印滚筒扑到窗边,滚筒上的樱花拓纹沾着晨露,把护花布的粗线影子拓在玻璃上,成了会呼吸的光斑。樱时看见孩子袖口晃着的银铃——那是用祖父修表时的旧零件改的,铃舌缠着苏晚晚去年织的浅灰毛线,线团里嵌着粒极小的樱花粉,像被时光凝住的春日雪绒。
阁楼传来木箱开合的“吱呀”声。苏晚晚正对着阳光举起块泛白的粗布——那是1990年太奶奶织“雪绒衫”剩下的边角料,布纹间藏着的“星·晚”暗纹已被二十年的光阴磨得极淡,却在樱花初绽的晨光里,忽然显出几星粉白——不知何时落进布纹缝隙的樱花瓣,经冬雪浸润,竟在惊蛰前的暖雾里洇出淡粉晕染,像太奶奶当年绣错的针脚,此刻却成了时光私藏的标点。
“你太奶奶说,樱花初绽时,布纹会‘吐星子’。”老人指尖划过布纹里的粉斑,忽然笑指窗外——樱树最高的枝桠上,去年系着的旧手帕正被风掀起,蓝布面的“雪绒纹”与新绽的五瓣花影重叠,竟在雾里织出流动的图案:花瓣落处是布纹的褶皱,布纹起时是花影的留白,像极了《雪绒手札》里夹着的那页1998年的拓印,只是当年的雪绒换成了今春的花屑。
午后的樱花市集支起了竹架棚。沈墨的修表摊旁新添了“布纹樱光台”,竹匾里摆着浸过春露的旧物:苏晚晚年轻时的蓝布围裙(裙角的补丁是樱时用女儿的旧襁褓布补的,针脚间绣着迷你齿轮与樱花)、祖父的旧毛衣针(针柄缠着的浅灰线已磨出毛球,却勾着片初绽的樱瓣,像雪绒花换了粉白的蕊)、小星昨夜揉皱的布纹画——歪扭的樱花树下,三个牵着手的小人,中间那个的毛衣画着粗线格子,分明是祖父旧照里的模样。
“姐姐快看!布纹会吃花瓣!”穿浅灰斗篷的小姑娘举着新做的拓印——深灰粗布的经纬间,粉白花瓣被拓成半透明的膜,叶脉纹路恰好嵌进布纹的缝隙,像被时光织进粗线里的春信。樱时往滚筒上蘸了珍珠粉颜料,颜料里混着去年收集的雪绒冻干,“太爷爷说,雪绒是冬天存在布纹里的‘押金’,等春天来了,就换成花的影子还回来。”她指着拓印边缘的毛边,那里缠着根小星掉落的胎发,细弱却固执地勾着布纹,像极了当年祖父毛衣上的断纱。
最动人的是“旧物醒春区”:陈爷爷把祖父修过的座钟罩进了新做的樱纹布套——布料是用苏晚晚的旧围巾改的,蓝底白花的布纹间,沈墨嵌了微型齿轮,钟摆摆动时,齿轮轻触布纹,竟在樱花图案间“走”出细窄的银线,像雪绒融化后的水流;吴婶的藤椅垫换成了樱时手作的“布纹花毯”,毯面用太奶奶的旧毛线织成,雪绒纹与樱花纹交叠处,藏着用祖父修表油彩点的金粉,阳光斜照时,便在地上投下会闪烁的“时光绒毛”。
暮色漫上樱树时,苏晚晚忽然指着树冠轻笑:“你爷爷当年在树上系手帕时,说‘等布纹吸饱了雪气,就会给花攒够开花的力气’。”她摸出怀里的铁盒——那是樱时昨夜在阁楼发现的新物,盒底压着太奶奶1960年的布纹草图,图纸边缘画着穿粗布衫的少女,手里的毛线针正勾着片樱花,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雪绒化了是春线,布纹暖了是花田”。
小星忽然举着祖父的旧毛衣针跑过来,针上勾着片刚落的樱瓣,花瓣边缘沾着护花布上的粗线绒毛,在暮色里泛着柔光。樱时看见女儿睫毛上沾着的春雾,忽然想起昨夜在《雪绒手札》新页写的话:“2028年春,小星用爷爷的毛衣针勾住了第一片樱花,针脚穿过布纹时,像当年他用毛线针接雪绒——都是在时光的褶皱里,给春天打一个不会散的结。”
夜风掀起棚顶的布帘,带来樱花的甜香与布纹的粗粝感。樱时看见展架玻璃罩里,旧物们被暮色镀上金边:祖父的毛衣针旁躺着新落的樱瓣,苏晚晚的布纹草图摊开在“春线”那页,沈墨的樱纹钟图纸上,樱花与齿轮的交叠处,小星用蜡笔添了个举着毛线针的小人,旁边是歪歪扭扭的“星·晚·樱”——像三颗被布纹串起的星子,在时光的经纬里,闪着不刺眼却温暖的光。
当第一声惊蛰的虫鸣漫过檐角时,樱时发现护花布上的残雪润痕,不知何时竟顺着布纹渗进了樱树的树皮——那些深灰的粗线纹路,此刻正以肉眼难察的速度,在树干里长成新的年轮。而枝桠上的每片新叶,叶脉间都缠着极细的布纹绒毛,像太奶奶当年织进毛衣里的“雪绒密码”,等着某个冬夜的初雪,再把春天的消息,织回布纹的经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