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王振的耳膜。
很轻。
轻得仿佛是这间设备间里,灰尘落地的声音。
可它掀起的风暴,却让王振的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饿……”
地上的秦川,眼皮还在颤动,嘴唇翕动,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声音清晰了些许。
像一个大梦初醒的人,发出的第一声呓语。
林一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种光芒,比应急灯更刺眼,是一种找到了终极目标的,灼热的光。
“他醒了!”林一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王叔叔,厨师醒了!他饿了!”
孩子向前猛冲一步,又在离秦川半米远的地方,急急停住。
他记着王振的警告。
“我们现在就去餐厅吗?”林一仰着头,急切地看着王振,口水顺着嘴角,滴落到肮脏的水泥地上。
王振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秦川的脸上。
他看着那双紧闭的眼睛,那苍白的嘴唇。
大脑,前所未有地高速运转。
饿?
秦川怎么会饿?
他从昏迷到现在,身体机能几乎停滞,像一个冬眠的动物。
这种状态下,他不应该有饥饿感。
除非……
除非他身体里那个正在发热,正在脉动的“东西”,需要燃料。
王振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越收越紧。
“王叔叔?”林一见他没反应,又催促了一句,声音里带上了不满。
王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秦川身上移开视线,面对林一。
他蹲下身,让自己和孩子平视。
“对,他饿了。”王振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但是,一个好的厨师,在做大餐之前,需要先尝尝味道。”
“尝味道?”林一不解地歪着头。
“对。”王-振-指-了-指-刚-刚-被-他-撬-开-的-通-风-口-,-那-个-黑-洞-洞-的-方-形-入-口-。“外面的味道。他需要闻一闻,尝一尝,才能确定,我们的餐厅,在哪个方向。”
这是一个比之前所有谎言,都更加离谱的谎言。
漏洞百出。
可王振没有别的选择。
他只能用一个更大的谜题,去覆盖眼前这个致命的问题。
林一的目光,在通风口和秦川之间,来回移动。
他的小脸上,写满了挣扎。
“可是……”
就在这时,地上的秦川,有了新的动作。
他没有睁眼。
他只是微微侧过了头。
脸,朝向了林一的方向。
他的鼻子,轻轻地,在空气中嗅了嗅。
一个和林一之前一模一样的动作。
这个动作,让林一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也让王振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香气,似乎因为秦川这个动作,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猛地朝林一的方向涌了过去。
林一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那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厨师”。
那不是食客看到食物的眼神。
那是一种……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警惕。
“他……”林一的声音,有些发干,“他在闻我?”
“他在找开胃菜。”王振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解释一个神圣的仪式。
“开胃菜?”
“对。”王振的目光,变得深邃而严肃,“厨师饿了,但他不能直接吃大餐。他需要一个引子,一个味道的向导。”
他顿了顿,看着林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就是那个向导。”
林一愣住了。
“我?”
“你身上的味道,很特别。”王振开始了他最大胆的编造,“厨师能闻到。他需要借用你的味道,去找到外面世界里,那个最适合他的‘餐厅’。”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餐厅。”王振站起身,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指向通风口,“是带着厨师,穿过这里,去外面,让他完成这个‘仪式’。”
“仪式完成,餐厅自现。”
最后八个字,王振说得斩钉截铁。
像一句咒语。
林一彻底沉默了。
他看着地上的秦川,又看了看黑洞洞的通风口。
“厨师”,在闻他。
需要他,去做“向导”。
这个全新的设定,让他那属于野兽的,简单的逻辑,陷入了混乱。
他不再是单纯的食客。
他成了……菜单的一部分?
一个至关重要的,不能被吃掉的,前菜。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要性。
以及一丝,微妙的危险。
“好。”
许久,林一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
王振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了万分之一。
他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小心翼翼地将秦川扶起来。
秦川的身体,依旧冰冷,却不再是那种死物般的僵硬。
多了一丝柔软。
他的头,无力地靠在王振的肩上,呼吸平稳,似乎又睡了过去。
但王振知道,不一样了。
有什么东西,已经醒了。
“你先进去。”王振对林一说,指着通风口。
林一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爬向那个洞口。
他小小的身体,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
王振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秦川重新背到背上。
那股温热的脉动,隔着衣物,紧紧贴着他的背脊。
像一颗陌生的心脏。
他弯下腰,艰难地爬进了狭窄的通风管道。
“王叔叔……”
林一的声音,从前方不远的黑暗中传来,带着回音。
“这里好黑。”
“跟着我,别出声。”王振回应道。
管道里,充满了铁锈和尘埃的味道,呛得人想咳嗽。
空间极其狭窄,王振只能手脚并用,像一只笨拙的甲虫,在黑暗中匍匐前进。
背上的秦川,成了最沉重的负担。
每一次挪动,秦川的身体,都会和冰冷的铁皮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股香气,在这密闭的空间里,被放大到了极致。
浓郁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它包裹着王振,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
让他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
他甚至能感觉到,背上那片皮肤下的脉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
像在欢呼。
像在雀跃。
爬了大概有十几米,前方传来林一的声音。
“王叔叔,前面……有光。”
王振精神一振,加快了速度。
又往前爬了一段,他果然看到了光亮。
那是一个垂直向上的岔路口,光,就是从上面透下来的。
“是出口吗?”林一问。
王振没有回答,他示意林一停下。
他侧耳倾听。
没有声音。
只有风声,从上方灌下来。
带着一股雨后的,泥土的腥气。
是外面的空气。
“我先上去看看。”王振低声说。
他让林一待在原地,自己艰难地调整姿势,扒着垂直管道的内壁,向上攀爬。
背上的秦川,让他每一步都用尽了全力。
出口,是一个被几根铁条封住的排风口。
铁条早已锈蚀,王振试着用力一掰,就断开了一根。
他把头探出去。
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外面,是夜。
一轮残月,挂在铅灰色的云层里。
他们在一栋楼的侧面,离地面大概有三四米高。
下面是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
安全。
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王振缩回头,对下面的林一说:“安全,可以上来。”
他先将背上的秦川,小心地推了出去,让他靠在墙边,然后自己才爬出通风口。
林一也跟着,像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
三个人,终于逃离了那栋令人窒息的大楼。
王振靠着墙,大口地呼吸着新鲜,却冰冷的空气。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全身的肌肉都松懈下来。
“王叔叔……”林一拉了拉他的衣角。
王振低头。
“现在呢?”林一仰着小脸,眼睛在月光下,清澈得像两潭水,“‘仪式’,要怎么开始?”
王振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看向靠在墙边,一动不动的秦川。
他该怎么把这个谎,继续编下去?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
秦川,又动了。
他靠着墙,缓缓地,抬起了头。
这一次,他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在月光下,没有任何焦距的眼睛。
空洞,茫然。
像两颗漂亮的,黑色玻璃珠。
他的目光,没有看王振,也没有看林一。
他看着远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城市的轮廓。
然后,他张开了嘴。
王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又要说“饿”了吗?
可这一次,秦川说出的,是两个字。
清晰的,带着一丝困惑的,两个字。
“……好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