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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晚的凯旋,像一颗超新星骤然爆发,将沉寂的霖城大学投入了灼目的光晕之中。广播站激昂的声浪反复冲刷着空气,“苏星晚”三个字被赋予了近乎神谕的权威,一遍遍叩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宣传栏前人头攒动,那张放置极大的领奖照片占据了最醒目的位置——聚光灯下,她笑容明媚,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手中沉甸甸的奖杯折射出锐利的光华,几乎要灼伤仰望者的眼睛。一夜之间,“天才”的尘埃弥漫在校园的每个角落,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无声的赞叹与仰望,她成了所有人心尖上最滚烫的音符。

然而,就在这片灼热的光晕边缘,一股异样的感觉悄然袭来。那是一种冰冷、粘稠的气息,仿佛是从黑暗深处悄然滋生的苔藓,正无声地蔓延、渗透着。

这股气息并非如突如其来的洪水般汹涌而至,而是由无数细小的、带着毒刺的窃窃私语汇聚而成。这些窃窃私语如同隐匿在暗处的毒蛇,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响,让人不寒而栗。

它们在光晕的边缘徘徊,时而穿梭其中,时而又隐匿起来,让人难以捉摸。这股气息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慢慢地笼罩着一切,将所有的事物都包裹在其中。

宿舍楼幽深走廊的尽头,半开的门扉后飘出几声意义不明的轻笑,短促、尖锐,像指甲划过玻璃,带着窥伺的快意,瞬间消失在昏暗的光线里。食堂喧嚣鼎沸的角落,油腻餐盘“哐当”碰撞的间隙,几句刻意挤压到仅剩气音的嘀咕,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走时鳞片摩擦的“嘶嘶”声,贴着油腻的地面,滑进邻桌的耳廓。

“……啧,这可真是风光无限啊!看看那奖杯,我看啊,怕不是镀了层‘借来的光’吧?要是没有顾神那尊大佛在背后撑腰,她苏星晚又能算哪根葱呢?”

“嘘——小声点!你可别乱说话……不过,要说那首曲子嘛……嘿嘿,我看未必是她自己熬出来的‘心血’哦……”说话的人声音压得更低,仿佛生怕被别人听见似的,同时还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猥琐,“我可是听说啊,李教授对她……啧啧,那可真是关照得很呢!不然的话,就凭《星屑呢喃》这种名字都没听过的曲子,怎么可能拿得到头奖呢?那些评委可都是男人哦……”

“就是啊!”另一道声音立刻附和道,“排练厅里谁见过她正经谱曲啊?不都是林悦那丫头在埋头苦写吗?苏星晚嘛,也就是那张脸和……嘿嘿,某些‘特长’能派上用场罢了!”这话说得毫不掩饰,言语间的恶意几乎都要滴落下来了。

这些切切嚓嚓的碎语,起初像沾了水的蛛丝,并不刺痛,却带着倒钩,顽固地钻进耳朵深处,缠绕着神经末梢。彼时的苏星晚与顾沉舟,正被巨大的、共享的喜悦和彼此相依的暖意层层包裹,如同身处一个隔绝了外界喧嚣的琉璃暖房。音乐社的分享会上,苏星晚眼眸亮如坠入凡间的星辰,指尖无意识地在空气中勾勒着比赛时那令她心醉神迷的旋律线条,每一个音符的回响都让她的嘴角漾起更深的笑意,那笑容纯粹得仿佛能融化寒冰。而在计算机实验室幽蓝的屏幕光芒下,顾沉舟沉浸在他构建的逻辑王国中,屏幕上流淌的代码瀑布映亮了他专注的瞳孔,键盘敲击声清脆而稳定,那节奏如同他此刻守护在心底的、因她而生的安宁。他们的世界,被一层明亮、坚固的琉璃罩子温柔地隔开,外界的寒意尚不能侵入分毫。那些关于《星屑呢喃》归属的质疑,那些暗示她利用“女性优势”的污言秽语,暂时都被挡在了这层温暖的光晕之外。

直到那个微凉的午后,秋意初显。阳光穿过稀疏的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如同碎裂的金箔。苏星晚抱着厚厚的琴谱走向图书馆,树影摇曳的小径上,几个模糊的身影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带着明显排斥感的小团体。她的身影甫一出现,那些原本交头接耳的动作瞬间凝固,数道目光如淬了毒的芒刺般精准地扎了过来,伴随着毫不掩饰的、湿冷的窃笑,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

“看,来了……咱们的‘天才’驾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刻意拖长了调子,每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针。

“啧,靠别人的‘天才’光环吧?”另一个声音立刻跟上,带着赤裸裸的、能刮掉人一层皮的嘲讽,眼神放肆地在苏星晚身上逡巡,“听说……顾神这次也‘功不可没’?不知道苏大才女用了什么‘特殊资源’来‘感谢’人家?”

苏星晚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布满鳞片的手狠狠攥紧,脚下仿佛瞬间灌满了沉重冰冷的铅水。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头皮。她下意识地想要上前一步,质问那笑容背后的恶意,那几个影子却像被惊扰的乌鸦,“呼啦”一声四散逃开,动作仓皇失措,只留下空荡荡的小径和空气中悬浮着的、浓得化不开的、带着腥气的恶意。那恶意如同无形的荆棘,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皮肤,带来细密的、持续不断的刺痛。那句“特殊资源”像淬毒的钩子,狠狠勾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几乎在同一时刻,课间喧闹的教学楼走廊转角,顾沉舟的脚步也被无形的冰钉冻结在原地。他刚从洗手间出来,身后隔间里传来的议论,像肮脏的、滚烫的沥青,猝不及防地泼溅上他毫无防备的脊背,留下难以忍受的灼痛与粘腻感:

“连顾神都被拖下水了?他图什么啊?平时多清高、多不食人间烟火一个人……”一个声音故作惋惜。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合伙作弊呗……强强联手,利益输送?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另一个声音充满市侩的揣测。

“听说他家条件也就那样,是不是苏星晚那边……用了什么‘特殊手段’?毕竟,那张脸……”第三个声音带着下流的轻佻,刻意停顿了一下,“……还有那身段,啧啧,值钱得很呐!顾沉舟血气方刚的,把持不住也正常,帮着弄点曲子,再‘运作运作’,各取所需嘛!哈哈哈……”猥琐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如同毒气弥漫。

那些声音带着轻佻的戏谑和自以为是的揣测,每一个字都像粗糙的砂纸,狠狠刮擦着他紧绷的神经和浸入骨髓的自尊。他猛地转身,镜片后的目光瞬间锐利如淬火的刀锋,冰冷地、带着实质性的穿透力扫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那几个聚在水池边、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的身影瞬间噤声,脸上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惶,如同被探照灯直射瞳孔的老鼠,飞快地缩进旁边涌动的人群,消失不见。空气里只留下刺鼻的消毒水味和那令人作呕的、油腻的余音,久久不散。那句“各取所需”的污蔑,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了他的意识深处。

傍晚,暮色沉沉地压下来,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的棉絮,将整个校园捂得密不透风。他们在老地方——图书馆后那片安静的枫树林碰头。几乎同时抬头,目光相接的刹那,无需言语,就在对方眼底清晰地看到了那片被同样阴霾笼罩的天空。那片曾属于他们的晴朗天空,此刻布满了污浊的裂痕。

“晚晚,你……”顾沉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像拉满的弓弦,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抹被“特殊资源”一词刺伤的痛楚和难堪。

“沉舟,是不是……”苏星晚的声音也在微微发颤,指尖冰凉,仿佛浸在寒潭里,她也捕捉到了他镜片后尚未完全敛去的、被“各取所需”激起的愤怒寒芒。

未尽的话语在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空气里撞个正着,瞬间便明白了彼此无声的遭遇。那些恶意的揣测、嘲弄、轻蔑,原来早已像无形的、黏腻的蛛网,无声无息地缠绕住了他们两个人,将他们与那些灼热的赞誉隔绝开来,将他们拖入一个充满恶臭的泥潭。顾沉舟下颌绷紧,线条冷硬如石刻,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锋,刺破了朦胧压抑的暮色,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不能再这样了。不能任由这些脏水泼下来。得把躲在暗处散播毒液的东西揪出来,连根拔起。让它曝晒在阳光下,彻底枯死。”他的声音里压抑着风暴,尤其是想到那些针对苏星晚的、肮脏不堪的人身攻击。

他的声音虽然并不是很高亢,但却蕴含着一种如同山岳一般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决绝力量。这种力量仿佛是从他内心深处喷涌而出,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带着无尽的威严和决心。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发出的,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那声音就像是一道命令,让人无法抗拒,只能乖乖地听从。

这声音仿佛是在宣告一场惊天动地的战役的开始,一场没有退路、只能胜利的决战。在这声音的背后,似乎隐藏着无尽的勇气和决心,以及对胜利的绝对信念。

苏星晚用力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带着深秋凉意和落叶腐朽气息的空气。指尖依旧冰凉,却异常坚定地、紧紧地回握住了他的手。那交握的掌心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并肩作战的、足以对抗任何寒意的暖流。此刻的沉默,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有力量,那是风暴来临前,战友之间无言的契约。他们不仅要洗刷剽窃的污名,更要撕碎那些泼向苏星晚人格的、肮脏不堪的诽谤。

属于他们的反击,在沉沉的夜色与键盘幽蓝的微光中悄然铺开。顾沉舟独自留在熄灯后的计算机实验室,指尖在冰冷的机械键盘上高速跳跃,发出密集而稳定的哒哒声,如同敲击在命运门扉上的密码。屏幕幽蓝的光冷冷地映着他线条冷峻的侧脸,如同覆盖了一层薄霜,将他与周围无边的黑暗隔开。校园匿名论坛那看似坚固的加密层,在他眼中不过是层层嵌套的、由代码构筑的迷宫。他像最耐心也最敏锐的猎人,屏息凝神,循着数据洪流里那些极其微弱、被刻意扭曲、隐藏的Ip信号,进行着一次次精密如神经外科手术般的拆解、追踪、溯源。汗水无声地滑过他紧抿的唇角,沿着绷紧的下颌线滴落在键盘缝隙里。鬓角被汗水濡湿,紧贴着他的皮肤。屏幕上的代码瀑布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流淌、重组、碰撞,幽光在他专注的瞳孔里疯狂闪烁。时间在单调却充满力量的敲击声中流逝。失败多次后,一个被重重伪装的原始Ip,如同沉入深海的锈蚀铁锚,终于被他强大的技术一点点、艰难地、不容置疑地拖拽出浑浊的水面。当那个坐标最终清晰地定位在校园地图上,如同一个灼热的烙印,指向一个熟悉的名字——林悦。屏幕的蓝光映在他眼底,一片冰冷的、尘埃落定的了然,那了然中,又带着一丝沉重的叹息。他调出关键记录,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最初几个引爆舆论、污蔑苏星晚靠“身体交易”获取《星屑呢喃》机会的恶毒帖文,正是从这个地址发出。

与此同时,苏星晚的身影如同沉静的猎手,穿行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她的平静并非懦弱,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能穿透一切虚妄的力量。排练厅外灯光昏暗、弥漫着松香气息的通道里,她精准地拦住一个刚参与过议论、眼神躲闪如惊兔的女生,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却带着不容闪避的穿透力:“刚才,你们在说我和顾沉舟?关于比赛?关于《星屑呢喃》是怎么来的?”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女生眼神慌乱,支吾着想从旁边溜走,身体下意识地后缩,却被苏星晚一步稳稳地挡在身前,那目光澄澈而锐利,仿佛能照见她心底最阴暗的角落,让她无处遁形。“我……我们就是瞎聊……”女生眼神飘忽。

“瞎聊?”苏星晚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聊顾沉舟图什么?聊我用了什么‘特殊资源’?”她清晰地复述出那些肮脏的字眼,女生的脸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告诉我,是谁先这么说的?源头在哪里?关于那些‘交易’的谣言。”苏星晚逼近一步,目光如炬。

女生承受不住这种压力,声音带着哭腔:“……是……是林悦!音乐社聚餐那晚,她喝多了,哭得很厉害,说……说苏学姐你……你抢了她的曲子还不够,还……还靠……靠那种手段笼络顾学长和评委……说《星屑呢喃》是你睡来的机会……后面就……就传开了……”女生说完,捂着脸飞快地跑掉了。

食堂喧嚣鼎沸、油烟味浓重的角落里,她径直坐到两个低头私语、神情鬼祟的男生对面,不发一言,只是用沉静如古井的目光看过去。那目光仿佛有千钧重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周围的嘈杂人声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终于,其中一个男生承受不住这种无声的、仿佛能凝固空气的压力,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神飘忽不定,喉结滚动了几下,嗫嚅着透露:“……好像,好像是音乐社那边……林悦传的,特别酸……说、说你抢了她的《星屑呢喃》,还……还靠……靠那方面搞定顾神帮忙作弊……”另一个男生赶紧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那指向,已如利箭离弦,足够清晰。

所有的线索,最终都如同无数条冰冷的、蜿蜒的暗河,在顾沉舟屏幕上的那个坐标处汇聚,汹涌地、无可阻挡地冲向同一个名字——林悦。不仅仅是剽窃的污蔑,更是那最恶毒、最下作的人身攻击的源头。

排练室空旷而寂静,巨大的落地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偶尔掠过的风声呜咽着擦过窗棂,如同悲泣。林悦独自坐在角落的钢琴凳上,背对着门口,身影在空旷中显得异常单薄而孤寂,仿佛被遗弃在荒原上的玩偶。她的指尖悬在冰冷的、黑白分明的琴键上方,微微颤抖着,却迟迟没有落下任何一个音符。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尘埃落定的窒息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的气息。

当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苏星晚和顾沉舟并肩走进来,脚步声在空寂的室内异常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凝固的时间上。林悦像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猛地缩回悬空的手,脊背瞬间绷得笔直僵硬,如同一尊即将在重压下碎裂的石膏像。她没有回头,但肩膀细微而剧烈的颤抖,泄露了内心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林悦,”苏星晚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打破了死水般令人窒息的沉寂,没有愤怒的指控,只有冰冷的、直达核心的求证,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那些关于我和沉舟作弊、《星屑呢喃》归属的谣言,源头是你。那些说我靠‘特殊手段’、‘身体交易’拿到机会、搞定评委和沉舟的污言秽语,也是你放出去的,对吗?”她的目光紧紧锁住那个僵硬的背影,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视她灵魂的底色。

空气彻底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拉长、粘稠,每一秒都沉重得能听见灰尘簌簌落地的声音。林悦的肩膀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几秒死寂后,她猛地转过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苍白得像一张被揉搓过无数次的、脆弱的纸。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否认,想编织谎言,想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最终却只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一个破碎而嘶哑的、仿佛来自地狱的音节:“……是!”

这声承认像打开了泄洪的闸门,长久压抑的怨毒、屈辱和扭曲的不甘如同灼热的岩浆般轰然喷发。她猛地站起身,身体因极致的激动和虚脱而剧烈摇晃,手指神经质地、带着毁灭欲指向苏星晚,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玻璃破碎,刺破沉闷的空气,带着令人心悸的哭嚎和彻底失控的疯狂:

“是我!是我干的!怎么样?!你满意了吗?!苏星晚,我恨!我恨透了你!”她的眼泪和鼻涕糊满了扭曲的脸颊,声音因极度的痛苦而撕裂变形,“凭什么?!凭什么每一次——每一次命运的聚光灯都像着了魔一样只追着你打?!凭什么我十年如一日地泡在琴房,练到指尖磨破、关节僵硬变形,永远只能在你身后当一个模糊不清、无人问津的背景板?!那首曲子……那首该死的、决定了命运的《星屑呢喃》!”她嘶吼着曲名,仿佛那是刻在她心头的诅咒。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毁灭欲:“它每一个音符、每一段旋律,都是我在深夜空无一人的琴房里,用眼泪和孤独一点一点熬出来的!是我的心血!是我的灵魂!是我的命!”她嘶吼着,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可就因为李老师轻飘飘的一句‘星晚的演绎更有灵气,更能打动评委’,它就变成了你的勋章!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就这样夺走我唯一的机会?!你凭什么站在聚光灯下接受所有的鲜花和掌声?!你凭什么笑得那么干净?!凭什么连顾沉舟那样的人……都心甘情愿围着你转?!你告诉我,你除了这张脸,除了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还有什么?!”她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连同自己,都彻底焚毁在这失控的烈焰里,那些关于“特殊手段”的污蔑,此刻竟成了她攻击的武器。

顾沉舟向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却无比坚定地将苏星晚护在身后半步的位置,形成一个无声却壁垒分明的保护姿态。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像淬了万年寒冰的金属,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排练室冰冷的空气里,带着令人心颤的、不容置疑的威压:

“林悦,你的委屈,你的嫉妒,你所有的不甘心,从来不是伤害无辜、污蔑他人的通行证。”他的目光如冰锥,刺向林悦,“那些匿名的、带着毒液的帖子,每一个字都在中伤我们的人格,践踏我们的努力。尤其是那些针对晚晚的、下流无耻的诽谤!”他刻意强调了最后一句,声音里的寒意更甚,“这不是泄愤,这是犯罪。”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如冰冷的铁锥,穿透林悦脸上狼藉的泪痕,直刺她混乱的眼底,“你必须,公开道歉,彻底澄清所有谣言——包括那些你捏造的、关于所谓‘特殊手段’的污蔑。这是你唯一的选择。”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排练室再次陷入死寂,比刚才更深沉,更压抑,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只有林悦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孤独地、绝望地回荡,如同困兽濒死的哀鸣。苏星晚轻轻拉了拉顾沉舟的衣袖,示意他稍退。她看着林悦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的、单薄的肩膀,那肩膀曾无数次在琴房里与她并肩练习,在同一个谱架上翻动乐谱。苏星晚的声音放缓了些许,不再有质问的锋芒,却依然清晰有力,像一泓试图穿透污浊、洗净尘埃的清泉:

“林悦,”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叹息,“我们同在一个琴房呼吸过无数个日夜的空气,共享过同一份乐谱上跳动的音符。你指尖下流淌出的旋律,我听过,它们有力量,有温度,有属于你自己的、无法被掩盖的光芒。”她直视着林悦布满血丝的眼睛,“它们不该被嫉妒的毒液浸染,变得面目全非。踩低别人,永远无法真正垫高自己。你想拥有的舞台,你渴望的掌声,要靠你自己的琴手、用真本事在琴键上弹奏出来,而不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用最卑劣的谣言去拆别人的台,甚至不惜用最肮脏的语言去污蔑一个同窗的清白。”她的话语清晰有力,直指核心。“那样换来的,只能是更深的泥潭和彻底的毁灭。你的音乐,值得更好的归宿。”

林悦的抽噎声骤然停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咙。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狼藉,眼底翻涌着激烈挣扎的痛苦、巨大的羞耻,以及一丝猝不及防被剥开所有伪装、暴露在强光下的狼狈不堪。那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愤怒、绝望、茫然、还有一丝被点醒的刺痛。苏星晚最后关于“清白”和“肮脏语言”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脸上,让她那些阴暗的嫉妒和恶毒的诽谤无所遁形。排练室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沙沙地敲打着玻璃,声音单调而冰冷,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场由嫉妒引发的闹剧发出沉重的叹息。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窗外沙沙的雨声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终于,林悦紧绷的、如同拉满弓弦的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一点点、颓然地垮塌下去。她抬起手臂,用袖子粗暴地、近乎自虐地狠狠抹过整张脸,试图擦去那狼藉的泪痕和屈辱,却只让苍白的皮肤留下刺目的红痕和更深的狼狈。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沙哑、干涩、气若游丝,透着一股被彻底碾碎、只剩下空壳的虚脱和麻木:

“……对……不起。”这三个字艰难地从她撕裂的喉咙深处挤出,如同濒死之人的最后喘息,微弱却沉重地砸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激起无声的、冰冷的回响。她依旧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双绞紧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的手,仿佛那是她仅存的、能抓住的浮木,一个证明自己存在的锚点。“我……我会……”她深吸一口气,那动作似乎耗尽了残存的全部力气,身体随之晃了晃,“……去论坛……发帖……把那些……我放出去的……谣言……包括……包括那些脏话……都……收回来……澄清……”每一个词都说得无比艰难,如同在吞咽沾血的玻璃碴,带着自我凌迟般的痛苦。话音未落,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空气和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存在,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琴凳,发出一声刺耳的、如同丧钟般的巨响。她甚至不敢再瞥一眼苏星晚和顾沉舟,如同惊弓之鸟,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冲向门口,几乎是摔出门去,只留下空洞洞的门框,一地狼藉的寂静,以及一片被她的绝望和崩溃彻底浸透了的、沉重死寂的空间。那逃也似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灰蒙蒙的雨幕中,像一个仓皇溃败的幽灵。

林悦的公开道歉信如同投入沸水中的一块坚冰,短暂地激起了巨大的议论漩涡和哗然。信中,她详细承认了自己出于嫉妒,捏造并散播了关于苏星晚剽窃《星屑呢喃》以及利用不正当手段获取比赛机会、操控评委和顾沉舟的谣言,尤其对其中涉及人身攻击和人格侮辱的污蔑之词表达了最深切的忏悔。那些曾经甚嚣尘上、如同跗骨之蛆般阴魂不散的谣言,终于在各种复杂的目光(震惊、鄙夷、恍然大悟、一丝同情)和新的谈资冲击下,开始无可挽回地消散、风化。校园里那些曾无处不在的、带着探究、怀疑或幸灾乐祸的躲闪目光,那些背后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渐渐平息下去,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沙滩。空气似乎重新变得澄澈透明,久违的阳光终于能毫无阻碍地洒落在苏星晚和顾沉舟的身上。他们的名字,终于挣脱了那些恶意的揣测和污名的捆绑,重新变得清朗,如同被暴雨洗刷过的天空。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像一场席卷校园的凛冽寒流,在呼啸肆虐之后退去,反而将他们之间那根名为信任与陪伴的情感纽带,在共同抵御风暴的过程中,淬炼得更加坚韧、纯粹、牢不可破。那些并肩面对汹涌恶意、在流言蜚语中沉默却坚定地支撑彼此的瞬间,无声地沉淀下来,化为心底最笃定、最温暖的基石,支撑着他们望向彼此的目光更加深邃。

然而,生活这条看似恢复平静的河流,水面之下依旧暗流汹涌,潜藏着更深的未知。就在他们以为可以稍稍喘息,让疲惫的心灵在劫后余生的温暖中休憩之际,一块更大、更坚硬的礁石,已在前方若隐若现,轮廓狰狞,预示着新的惊涛骇浪。

一个异常闷热的下午,蝉鸣声嘶力竭地撕扯着凝滞、燥热的空气,声音单调而刺耳,令人心烦意乱。计算机实验室里只有老旧风扇单调而疲惫的嗡鸣,徒劳地搅动着沉闷粘稠的热流,吹出的风都是温热的。顾沉舟刚解决了一个困扰团队数日的复杂算法难题,巨大的精神消耗带来一阵阵眩晕,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捏着酸胀刺痛的眉心,指尖冰凉。就在这时,导师夹着一个厚实的、印着校徽的牛皮纸文件袋,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欣慰和郑重,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

“沉舟!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导师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他将那文件袋郑重地放在顾沉舟面前堆满书籍和草稿的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学校那个和A国卡尔斯顿大学联合培养的顶尖项目——‘未来计算领航者计划’,最终名额下来了!系里经过多轮近乎严苛的评审和激烈讨论,你的研究成果、技术能力和潜力评估都是断层式的领先!这个宝贵的推荐名额,非你莫属!”导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灼热的期许和骄傲,“一年时间!深度参与卡尔斯顿大学全球顶尖的AI核心实验室研究,接触最前沿的课题和资源,和世界级的导师合作……沉舟,这绝对是通往未来巅峰的黄金跳板!千载难逢!”

顾沉舟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巨响。巨大的惊喜如同耀眼的闪电般劈开思维的混沌,带来瞬间的空白和灼热感,却又在下一秒被另一种冰冷彻骨的东西覆盖、吞噬。他几乎是机械地拿起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指尖触到光滑坚韧的纸面,却像被无形的电流狠狠烫了一下,带来一阵麻痹感。他抽出里面印制精美的项目说明,烫金的校徽在惨白的日光灯下闪耀着冰冷的光泽。当目光掠过“为期一年”那几个加粗的、不容置疑的、如同判决书般的黑体字时,一股冰冷的激流瞬间从指尖蔓延到全身,冻结了血液,连呼吸都凝滞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太平洋的浩瀚阻隔。十二小时的时差。屏幕上的代码、实验室的灯光、键盘的敲击……她指尖的旋律、阳光下的笑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尾音……一切都将远隔重洋。

窗外,蝉鸣不知疲倦地撕扯着燥热的空气,声音尖锐得仿佛要刺穿耳膜。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茫然地望向窗外,视线却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玻璃、冰冷的钢筋混凝土楼宇,落向校园另一端那座熟悉的音乐楼。此刻,那个烙印在他心尖的身影应该正在琴房里吧?指尖流淌出明亮而温暖的旋律,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她柔软的发梢跳跃……苏星晚那双永远盛着笑意、如同落满星子的清澈眼睛,她说话时微微上扬、带着独特韵律的、能抚平他所有疲惫的尾音,她专注于琴键时微蹙的、透着无比认真和可爱的眉头……这些鲜活的、近在咫尺的、构成他世界核心的画面,在“一年”这个骤然横亘在眼前、巨大得令人窒息的时间鸿沟面前,瞬间变得遥远而脆弱,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充满了被时空强行撕裂的虚幻感。

手中的文件袋仿佛瞬间被注满了冰冷的铅块,变得异常沉重,坚硬的棱角深深抵进他汗湿的掌心,留下清晰而深刻的凹痕,带来一阵沉闷的钝痛。那份代表着无上机遇、足以让无数人艳羡疯狂的纸张,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理智和心脏。导师期许的笑容还在眼前,但那巨大的喜悦早已被更汹涌的、冰冷的恐慌所吞噬、淹没。他茫然地望向窗外,蝉鸣的喧嚣此刻听起来如同命运尖锐的嘲笑。实验室冰冷的空气裹挟着他,老旧风扇单调乏力的嗡鸣被无限放大,在耳边固执地、冷酷地、一遍又一遍地低语着那个如同诅咒般的词汇:

一年……一年……一年……

这声音如同魔音一般,在他空旷的脑海里不断地回响着,一遍又一遍,仿佛永无止境。每一次的回荡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撞击在他的灵魂之上,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却始终无法发出一丝声音。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问题,该如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那无尽的一年又一年,承载了太多的故事和情感,岂是三言两语能够道尽的?

如何向那双盛满星光、盛满对他全然信任和依赖的眼睛,解释这突如其来的、漫长的离别?如何在告诉她这个足以改变他人生的“好消息”时,不让她明媚如春日暖阳、能融化他所有冰霜的笑容,瞬间凋零,蒙上那令人心碎的、名为“分离”的阴翳?那阴翳一旦落下,便是整整三百多个日夜的漫漫长夜,是十二小时的时差带来的思念错位,是隔着屏幕也无法触摸的冰冷距离。他无法想象当自己说出“卡尔斯顿”、“一年”这些词时,她眼中星光骤然熄灭的样子。刚刚一起从污浊的泥潭中挣扎上岸,连伤口都还未完全结痂,他却要亲手推开她,走向大洋彼岸。

他握着文件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仿佛要将这残酷的现实和汹涌的绝望,连同这冰冷的纸张,一同捏碎在掌心。窗外的蝉鸣,成了命运倒计时的滴答声。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那印着卡尔斯顿大学徽章的文件袋,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提前宣告着一段炽热恋情的漫长休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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