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祭坛的夜比往常更沉。
孙小朵踩着青石板往上走时,鞋跟磕在千年苔藓上,发出细碎的“吱呀”声——像极了当年她蹲在水帘洞外,听老猴儿们嚼舌根的动静。
“到了。”萧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喘气。
这小子平时总爱耍机灵,此刻却把佩刀攥得指节发白,刀鞘在石头上撞出一连串轻响,“那石龛...就在前面。”
孙小朵没回头。
她望着那座半人高的石龛,龛门缝隙里渗出的月光正落在她脚边,像条银蛇。
父亲当年留下的“齐天令”就藏在里头——她记得很清楚,五百年前孙悟空大闹地府时,曾用金箍棒在龛顶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字,说是给未出世的女儿留的记号。
“小朵?”韦阳凑过来,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活像根被风吹歪的柱子,“你手在抖。”
“放屁。”孙小朵吸了吸鼻子,伸手去掰龛门。
石缝里突然窜出股凉气,冻得她指尖一缩。
可当她触到那道“小”字刻痕时,凉意忽地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种温热,像有人隔着五百年光阴,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是爹。”她轻声说。龛门“咔”地开了。
青铜令符躺在铺着猴毛的锦缎上,表面的“齐天大圣”四个字还泛着金漆,像是刚刻上去的。
孙小朵刚要去拿,令符突然自己蹦起来,“叮”地撞在她额头上——和当年孙悟空用金箍棒敲她脑袋的力道一模一样。
“臭老头。”她骂了句,眼眶却热得厉害。
萧逸凑过来看,被令符上突然炸开的金光晃得后退两步:“这玩意儿...比你爹当年的紧箍咒还烫人?”
“那是自然。”孙小朵把令符塞进怀里,转身走向祭坛中央的幽冥碑。
碑身黑得像泼了墨,碑顶盘着条吞尾蛇,蛇眼是两颗血玉,此刻正随着她的脚步微微发亮,“当年我爹在这碑上划了道痕,说‘生死簿上无齐天大圣’,今儿我要划道更大的——”
她抽出火尖枪,枪尖在掌心划出道血线。
鲜血滴在碑上,黑碑突然泛起红光,像被浇了盆滚水。
孙小朵咬着牙,用指尖蘸血刻字,每一笔都深可见骨:“自今日起,幽冥同盟成立,凡入盟者,共抗天命,生死与共!”
最后一笔落下时,整座祭坛都震了震。
幽冥碑发出轰鸣,红光顺着碑身爬向四面八方,照得鬼差们的官服都成了血色。
韦阳第一个冲上来,他平时总爱摸后脑勺傻笑,此刻却红着眼眶,用腰间佩刀割破掌心:“小朵说的对!那天庭的破规矩,老子早看不顺眼了!”
鲜血滴在碑文上,红光更盛。
有个年轻鬼差跟着冲上来,他脖颈上还留着白天被天兵砍的刀伤:“我娘被天条判了七世畜牲道,就因为救了只受伤的狐狸!这盟,我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鬼差们的佩刀碰撞声、滴血声、宣誓声,像把重锤敲在阎王府的房梁上。
“好个共抗天命。”
阎王的声音从祭坛下传来。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玄色常服,腰间的轮回印没了往日的威严,倒像块普通玉牌。
孙小朵停下擦手的动作——她刚才刻碑太用力,掌心的血都快滴成线了。
“你可知,这盟一旦立了,地府再无退路?”阎王走上台阶,玄色衣摆扫过染血的青石板,“天庭的雷罚、四海的围剿、甚至...当年压你爹的那座山,都会砸过来。”
“那又怎样?”孙小朵把淌血的手往他面前一伸,“我爹当年被压五行山,不也没弯过腰?我娘被压桃山,不也没求过饶?”她突然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再说了,祖师留的菩提叶上写着‘死局’,可死局不就是用来破的么?”
阎王盯着她掌心的血珠看了很久,突然从怀里摸出块墨玉。
玉上刻着“幽冥”二字,在红光里泛着幽蓝:“这是地府信物‘轮回珏’,当年我接任阎王时,上一任给的。”他把玉塞进孙小朵手里,指尖触到她掌心的伤口,凉得像块冰,“从今日起,幽冥的阴兵、鬼差、轮回井,全听你调遣。”
“好!”萧逸突然拍了下大腿,吓得旁边的鬼差差点把刀掉地上,“既然幽冥入盟了,下一步就得联合东海龙宫和北冥妖域!那俩地儿和天庭积怨久了——龙宫嫌天庭总抢他们的龙珠,妖域恨天条管得太宽!”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地图,用刀尖戳着北海方向,“我之前跟着商队跑过,那边的大妖白泽和我爹有过交情,我去说!”
“萧小爷这脑子,倒是比火药引子还灵。”孙小朵把轮回珏往脖子上一挂,玉坠贴着心口,凉得她打了个哆嗦,“韦阳带十队阴兵去花果山,我爹当年的老猴儿们应该还在。萧逸去北冥,我让龙女阿离去东海——她欠我三筐水晶葡萄,正好抵债。”
“小朵。”
苍老的声音像片羽毛,轻轻落在她后颈。
孙小朵猛地转身,只见月光里飘着片菩提叶,叶尖扫过她发梢——和昨晚那片一模一样。
菩提祖师就站在叶后,白须白眉被红光映成了血色,眼神却比以往更淡,“你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祖师!”孙小朵想扑过去,却被他抬手拦住。
祖师指尖点在她眉心,一枚金色符箓融进她皮肤里,“这是‘菩提障’,能替你挡三次致命劫数。”他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盟众,长叹一声,“当年你爹闹天庭,我没拦;如今你闹,我也不拦。但记住——”
他的身影渐渐淡去,最后一句话混着风声钻进孙小朵耳朵:“天要灭你时,别学你爹硬扛。”
“知道啦!”孙小朵踮脚喊,可祖师已经没了踪影。
她摸着眉心的符箓,突然觉得掌心的伤口没那么疼了。
萧逸凑过来,盯着她发顶翘起来的猴毛直乐:“你这毛,比刚才更炸了。”
“滚。”孙小朵踹了他一脚,转头望向幽冥门方向。
门洞里刮来阵阴风,卷着几片残叶往天上飞——在月光照不到的高处,有团暗金色的云正在凝聚,像条蛰伏的龙。
她摸了摸怀里的齐天令,又碰了碰脖子上的轮回珏。
远处传来阴兵整队的声音,刀枪相撞声、马蹄声、还有鬼差们压着嗓子的笑骂声,像团越烧越旺的火。
“该上路了。”她轻声说。
风掀起她的衣摆,发梢的猴毛在风里晃啊晃,像面小旗子。
天上那团暗金云里,突然炸响一声闷雷。
孙小朵抬头望了眼,嘴角慢慢扬起个笑——比当年她偷摘蟠桃园的仙桃时,还要野上三分。
月光漏进幽冥门时,天庭凌霄殿的汉白玉柱突然裂开道细缝。
玉帝捏着千里眼呈上来的血碑影像,指尖把玉扳指都攥碎了。
“幽冥同盟?”他冷笑一声,“传旨,让李靖带十万天兵——”
“启禀陛下!”门外突然冲进个仙官,额头还沾着未擦净的香灰,“花果山方向...有猴群动向!”
玉帝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望着窗外翻涌的阴云,突然想起五百年前那只猴子,也是这样,带着一身反骨,撞碎了南天门的琉璃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