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初四年( 公元110年,庚戌年)
春天正月,举办元旦朝会,取消了奏乐环节,也没像往常一样把车驾摆放在庭院。
邓骘掌权时,还挺会推举贤能之士。他推荐何熙、李合等人进入朝廷,又征召弘农的杨震、巴郡的陈禅等人到幕府任职,赢得了天下人的称赞。杨震这人,出身孤贫却热爱学习,对欧阳《尚书》研究透彻,知识渊博见识广,儒生们都夸他是“关西孔子杨伯起”。他教书教了二十多年,对州郡的邀请一概不回应,大家都觉得他都这把年纪了还折腾啥,可杨震志向坚定得很。邓骘听说后就征召了他,那时杨震都五十多岁了,后来一路升迁,当了荆州刺史和东莱太守。去东莱上任途中,路过昌邑,之前他举荐的荆州秀才王密在昌邑当县令,夜里揣着十斤金子来送给他。杨震就说:“老相识了解你,你咋不了解老相识呢?啥意思呀?”王密说:“大晚上的,没人知道。”杨震回怼:“天知,地知,我知,你知,咋能说没人知道!”王密羞愧地走了。后来杨震又转任涿郡太守。他这人公正廉洁,子孙都吃素食,出门靠步行。老朋友们想让他给子孙置办产业,杨震不答应,说:“让后代被称作清白官吏的子孙,把这名声留给他们,不也挺丰厚嘛!” 这时候张伯路又开始攻打郡县,杀官吏,队伍越来越壮大。朝廷下诏派御史中丞王宗带着符节,征调幽、冀各郡士兵好几万人,又让宛陵县令扶风人法雄当青州刺史,和王宗一起合力讨伐张伯路。
南单于围攻耿种好几个月,梁慬、耿夔在属国故城斩杀了他的部将,单于亲自迎战,梁慬等人又把他打败,单于只好撤回虎泽。
丙午日,朝廷下诏,百官以及州郡县官员的俸禄都按不同比例削减。二月,南匈奴侵犯常山。
滇零派兵侵犯褒中,汉中太守郑勤把军队移到褒中驻扎。任尚的军队出征好久都没功劳,还耽误百姓种地养蚕,朝廷就下诏让任尚带着将士回到长安驻扎,遣散南阳、颍川、汝南的士兵。乙丑日,开始在长安设置京兆虎牙都尉,在雍设置扶风都尉,跟西汉三辅都尉的旧例一样。
谒者庞参劝邓骘,把那些在边郡没法生存的人迁到三辅地区居住,邓骘觉得挺对,还打算放弃凉州,集中力量守北边。于是召集公卿一起商议,邓骘说:“就好比衣服破了,拿一块布补上,还能有个完整的地方,要是不这样,就全都保不住了。”公卿们都觉得有道理。但郎中陈国的虞诩对太尉张禹说:“大将军这策略,有三点不行。先帝辛辛苦苦开拓的领土,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现在却怕花点小钱就放弃,这是第一点不行。凉州要是放弃了,三辅就成了边塞,皇陵就直接暴露在外,这是第二点不行。俗话说‘关西出将,关东出相’,勇猛的将士大多出自凉州,那里的人风气豪迈勇猛,熟悉军事。现在羌、胡不敢占据三辅成为心腹大患,就是因为凉州在后面牵制着。凉州的百姓之所以奋勇杀敌,不顾生死,是因为他们是汉朝的臣民。现在要是抛弃他们,老百姓都恋家,肯定会抱怨说‘中原把我们丢给夷狄了!’就算是一心向善的人,也难免会有怨恨。要是突然有人趁机谋划,借着天下饥荒、国家虚弱的时候,豪杰们聚在一起,选个首领,驱使氐、羌当先锋,一路向东打过来,就算是孟贲、夏育这样的勇士当士兵,姜太公当将领,恐怕都抵挡不住。这样一来,函谷关以西,皇陵和旧都就不再是汉朝的了,这是第三点不行。那些人拿补衣服打比方,我就怕这问题像毒疮一样,越烂越大没个尽头!”张禹说:“我没想到这些,要不是你说,差点坏了国家大事!”虞诩接着劝张禹:“把凉州的豪杰都招揽过来,让各郡太守的子弟到朝廷来,让各府各自征召几个人,对外是奖励他们的功劳,对内也能控制他们别起坏心思。”张禹觉得这主意不错,又召集四府商议,大家都听了虞诩的建议。于是征召西州的豪杰当掾属,任命各郡太守、长吏的子弟为郎官,以此安抚他们。邓骘因此讨厌虞诩,想找个由头用法律整治他。正好朝歌的贼寇宁季等几千人杀了长吏,聚众闹事好几年,州郡都搞不定,朝廷就任命虞诩当朝歌长。老朋友们都来安慰他,虞诩笑着说:“遇到事儿不逃避困难,这是当臣子的本分。不碰到盘根错节的难题,怎么能显出工具的锋利呢,这正是我立功的好机会啊。”刚到任,他就去拜见河内太守马棱。马棱说:“你是个文人,本应该在朝堂上出谋划策,却到了朝歌这地方,我真为你担心。”虞诩说:“这些贼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就是想混口饭吃罢了,您别担心。”马棱问:“为啥这么说?”虞诩说:“朝歌这地方,处在韩、魏交界,背靠太行,临近黄河,离敖仓不过百里,青州、冀州流亡过来的百姓有好几万,这些贼却不知道开仓放粮招揽人,抢夺武库兵器,守住成皋,切断天下右臂,所以没啥好担心的。现在他们人多势众,正面硬刚不合适;打仗就讲究个灵活多变,希望您能给我点自由,别太多限制就行。”到任后,他设立三个标准招募壮士,从掾史以下每人都要举荐自己了解的人,抢劫行凶的算上等,伤人偷盗的次之,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算下等,招了一百多人。虞诩请他们吃饭,赦免了他们的罪过,让他们混入贼寇中引诱他们出来抢劫,自己则埋伏好士兵等着,一下子就杀了几百个贼寇。又暗中派会做针线活的穷人去给贼寇做衣服,用彩线缝在衣服下摆上,只要穿着这衣服在集市上露面,官吏马上就能抓住。贼寇们吓坏了,四处逃散,都觉得虞诩神了,朝歌县境内就此太平。
三月,何熙的军队到了五原曼柏,他突然生病,没法前进,就派庞雄和梁慬、耿种带着一万六千步骑兵攻打虎泽,扎下连营慢慢推进。单于看到各路军队一起进攻,吓得不行,埋怨韩琮说:“你说汉人都死光了,这来的都是啥人啊!”于是派使者来请求投降,朝廷答应了。单于脱帽光脚,对着庞雄等人跪拜谢罪,承认自己有罪。朝廷就赦免了他,待遇跟以前一样,还把匈奴抢走的汉朝百姓以及被羌人掳掠后转卖给匈奴的人,一共一万多都放了回来。正好何熙去世,朝廷就任命梁慬为度辽将军。庞雄回朝后,担任大鸿胪。
先零羌又来侵犯褒中,郑勤想反击,主簿段崇劝他,说“敌人正打胜仗,势头正猛,咱们挡不住,应该坚守等待时机。”郑勤不听,出兵迎战,结果大败,死了三千多人,段崇和门下吏王宗、原展用身体挡住刀刃,和郑勤一起战死。
金城郡迁移到襄武。
戊子日,杜陵园发生火灾。
癸巳日,九个郡国发生地震。
夏天四月,六个州发生蝗灾。
丁丑日,大赦天下。
王宗、法雄和张伯路连续交战,把他们打败赶走。正好赶上朝廷的赦免令到了,贼寇们因为军队还没解除武装,不敢投降。王宗召集刺史太守一起商议,大家都觉得应该继续攻打,法雄说:“不行啊。兵器是凶器,打仗是危险的事儿,勇猛不能依靠,胜利也没把握。贼寇要是乘船出海,躲到远海的岛上,再攻打就不容易了。现在有赦免令,可以先停战安抚引诱他们,他们肯定会解散,然后再想办法,不用打仗就能平定。”王宗觉得有道理,就停战了。贼寇们听说后,高兴坏了,就把抢来的人都放了。可东莱郡的士兵还没解除武装,贼寇又害怕了,逃到辽东,躲在海岛上。
秋天七月乙酉日,三个郡发大水。
骑都尉任仁跟羌人打仗,屡战屡败,而且士兵们纪律松散,被用囚车押到廷尉那儿,最后死了。护羌校尉段禧去世,朝廷又让之前的校尉侯霸接任,把驻地迁到张掖。
九月甲申日,益州郡发生地震。
皇太后的母亲新野君生病了,太后到她府上,连着住了好几天。三公上表坚决劝阻,太后才回宫。冬天十月甲戌日,新野君去世,太后派司空去料理丧事,礼仪规格比照东海恭王。邓骘等人请求辞官回家守孝,太后一开始不想答应,就问曹大家。曹大家上疏说:“我听说谦让的品德,是最大的美德。现在四位舅舅坚守忠孝,主动请求退职,如果因为边境还没安定就拒绝他们,以后要是出点啥事,恐怕就再也得不到谦让的好名声了。”太后这才答应。守孝期满后,太后下诏让邓骘回来继续辅佐朝政,重新授予以前的封爵,邓骘等人磕头坚决推辞,太后才作罢。于是邓骘等人都以奉朝请的身份,位次在三公之下,特进、侯之上,有重大决策时,就到朝堂和公卿们一起商议。
太后下诏,让阴后家属都回到故乡,归还他们五百多万资财。
评论
这段记载的永初四年( 公元110年),是东汉王朝在内外交困中艰难维系的一年,其中展现的政治智慧与制度困境。
廉洁与操守的坚守:杨震的“四知”启示
杨震“暮夜却金”的典故成为千古廉吏标杆。他拒绝王密时“天知,地知,我知,子知”的宣言,道破了权力伦理的核心——真正的约束从来不止于制度条文,更在于内心对“不可欺”的敬畏。在“故旧或欲令为开产业”时,他以“清白吏子孙”为遗产的选择,更超越了物质层面的传承,揭示出精神家风对家族的长远价值。这种“公廉”品质在吏治腐败的东汉中后期,如清流穿浊流,成为维系民心的重要支点。
战略博弈中的远见与短视:凉州之争的深层逻辑
邓骘“弃凉州以保北边”的主张,看似是“补衣”般的务实选择,实则暴露了短期功利思维的局限。虞诩的反驳一针见血:放弃凉州不仅是割让土地,更是丢掉了“关西出将”的军事屏障与民心归属。他提出的“收罗凉土豪杰、引其子弟入朝”策略,既以怀柔手段稳定地方势力,又通过人事纽带强化中央控制,展现了“以政治智慧替代军事征服”的治理思路。这场争论揭示了边疆治理的永恒命题:短期军事成本与长期战略安全的平衡,从来需要超越“头痛医头”的全局眼光。
治乱循环中的制度弹性:从平叛到救灾的困局
张伯路起义与羌人叛乱的此起彼伏,暴露了东汉地方治理的脆弱性。法雄“罢兵慰诱”的平叛策略,虽暂时瓦解了叛军,却依赖于“赦令”的公信力,难以根治流民失所、官逼民反的根源。而任尚“久出无功”导致“民废农桑”,则反映出军事行动对民生的破坏性——当战争持续消耗社会生产能力,再好的战术也难挽全局颓势。同时,“减百官俸禄”“徙边郡入三辅”等措施,虽是应对财政危机的无奈之举,却也折射出中央对地方控制力的衰减。
权力结构中的女性身影:邓太后的平衡术
邓太后在处理新野君丧事与阴后家属问题上,展现了成熟的政治手腕。她既以“特进”待遇保留邓骘家族的咨询权,又通过“乞身行服”的仪式让外戚暂时避嫌,在“外戚专权”的历史惯性中寻找平衡;而归还阴后家属资产,则以宽宥姿态修复政治裂痕,缓和派系矛盾。曹大家(班昭)“谦让之风,德莫大焉”的谏言,更凸显了女性在东汉政治生态中特殊的劝谏角色——她们往往以道德话语为切入点,影响权力决策的走向。
这一年的历史,本质上是东汉王朝在“内忧(叛乱、流民)+外患(匈奴、羌人)+财政枯竭”多重压力下的生存实验。从杨震的个体操守到虞诩的战略远见,从法雄的权宜之策到邓太后的权力平衡,这些局部的智慧与努力,虽未能扭转王朝衰落的大趋势,却展现了传统政治文明在危机中的韧性——正是无数个体在各自位置上的坚守与博弈,构成了历史延续的隐秘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