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嘉元年(公元132年,壬申年),春天正月乙巳日,梁贵人成功“上位”,被立为皇后。
同一时间,京城闹旱灾,大地干巴巴的,就像被烤过一样。
三月,扬州六郡突然杀出一伙以章河为首的“妖贼”,在四十九个县到处搞破坏,连当地官员都受伤甚至被杀。
庚寅日,皇帝大手一挥,大赦天下,还改了年号。
夏天四月,梁商先是被加封为特进,没过多久,又当上了执金吾,这升职速度,简直像坐火箭。
冬天,耿晔派乌桓的戎末魔等人去突袭鲜卑,大捞一笔后凯旋。但鲜卑哪肯善罢甘休,又跑来辽东属国找事儿,耿晔只好把军队转移到辽东无虑城,准备跟他们干一架。
这时候,尚书令左雄给皇帝写报告说:“以前汉宣帝就觉得,当官的要是换来换去太频繁,老百姓就没法安心过日子;要是能长期干下去,老百姓才能更好地接受教化。哪个官治理得好,就发诏书表扬鼓励,升职加薪,要是公卿的位置有空缺,就按顺序提拔。所以那时候当官的都很称职,老百姓也安居乐业,汉朝的好官,就数那时候最多。可现在呢,管理地方的官员像流水一样换来换去,个个都只看眼前,没人考虑长远。他们把乱杀无辜当成有威风,把拼命搜刮钱财、整治事务当成有本事;反而觉得用心治理地方、安抚百姓的人没能力,奉公守法、按规矩办事的人不会当官。一点点小矛盾,就能让人受髡钳之刑;当官的一高兴或者一不高兴,就能让人丢了命。他们把老百姓当仇人,收税的时候比豺狼还狠。那些监察的官员到处都是,却跟他们穿一条裤子,看到坏事不举报,听到恶行也不调查。只在驿站考察政绩,还要求短期内就出效果。夸人的时候不看人家实际品德咋样,论功劳也不看是不是真有那么大贡献。那些爱吹牛的人反而能得到好名声,老老实实做事的人却被诋毁。有的人犯了罪还装作清高,有的人一看形势不对就赶紧去捞名声。州官也不复查,就争着征召这些人,让他们一下子就升了大官,远远超过其他人。还有的人被调查弹劾、抓起来了,结果跑了不接受惩罚,碰到大赦就赶紧行贿,又啥事没有了,就像把红的紫的都搞混,完全分不清好赖人。所以那些奸诈狡猾的人越来越嚣张,随便就离职或者上任,任命官员跟闹着玩似的,职位空缺动不动就上百个。基层那些小官,职位低、工资少,车马衣服啥的都得老百姓出,廉洁点的勉强够花,贪心的能把家里装得满满当当。各种乱七八糟的征调接连不断,迎来送往花费巨大,既耽误正事又坑了老百姓。社会风气也不好,灾祸也不停,问题就出在这儿。我觉得那些太守、县令之类的官员,要是治理有方,让老百姓得了好处,就直接给他升职,别调来调去的;除非父母去世,不然不能随便离职。要是有人不遵守法律,不执行皇帝命令,就一辈子不让他当官,就算碰到大赦也不行。要是被弹劾后跑了不接受法律制裁,就把他全家迁到边境去,让他长点记性。那些在乡里跟老百姓打交道的小官,都要用品行好、有学问、适合从政的儒生,少收他们点税,给他们加点工资。等他们干满一年,上面的宰府和州郡才能征召举荐他们。这样一来,那些滥用权力、追求虚名的路就被堵死了,虚伪的风气也能杜绝,迎来送往的麻烦事儿少了,乱收费的源头也断了,奉公守法的官员就能好好治理地方,老百姓也都能过上安稳日子。”皇帝听了觉得挺有道理,就重新强调了不能无故离职的规定,还让有关部门好好考察官员治理的真假,看看怎么落实。但这规定对宦官不利,所以最后没能实行。
左雄又接着报告说:“孔子说‘四十不惑’,《礼记》里也说四十岁适合出来做官。我建议从现在开始,孝廉要是不满四十岁,就不能被举荐。被举荐的人都要先到公府,儒生考自家学术流派的知识,文官考写公文的能力,然后把成绩副本送到端门,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真本事,顺便也改善改善社会风气。要是有人不遵守规定,就按法律治罪。但要是有那种特别有才能、品行特别好的人,年龄就不用限制。”皇帝同意了。可胡广、郭虔、史敞却上书反对说:“选拔人才得看才能,不能被固定的制度框住。像陈平的六出奇计,又不是从经学里学来的;郑国子产、东阿王的治理方法,也不是靠写公文。甘罗、子奇被重用的时候,年龄跟四十岁差老远了;终军、贾谊出名的时候,也很年轻啊。从古到今,选拔人才的制度从来没这么大改动过。现在就因为一个人的建议,就要改变老规矩,好处还不明确,大家心里也不乐意。矫正错误、改变常规是大事,却不问问大臣们的意见,也不跟公卿们商量。要是这事儿定下来之后,大家有不同意见,反对吧,朝廷就不好办;同意吧,皇帝命令都已经下了。我们觉得应该把这建议发给百官讨论,看看大家怎么说,然后再决定好不好,仔细听听大家的想法。”皇帝没听他们的。
辛卯日,正式下令“各郡国举荐孝廉,年龄得四十岁以上;儒生得精通经典内容,文官得能写公文,才能参加选拔。要是有像颜渊、子奇那样特别优秀的,年龄就不限制。”过了一段时间,广陵举荐的孝廉徐淑,年龄不到四十岁。尚书台的郎官就问他咋回事,徐淑回答说:“诏书里不是说‘要是有像颜回、子奇那样的,不限制年龄’嘛,所以我们郡就选了我。”郎官被他说得一时语塞。左雄接着质问:“以前颜回能闻一知十,你这孝廉能闻一知几啊?”徐淑这下答不上来了,就被淘汰了。举荐他的郡守也因此被免职。
袁宏评论说:做决策、定制度,是为了治理国家、教导百姓,一定得切实可行。古代人说四十岁做官,也不是说非要到这个年龄才能当官,而是觉得这个时候身体强壮,能好好做事,所以就把它当作一个大概标准。再说了,像颜渊、子奇那样的人才,那是多少年才出一个,要是都按这个标准来,不就太片面了嘛!不过左雄这人公正又精明,能看出真假,还坚决要推行这个制度。没过多久,胡广被派去当济阴太守,还有十几个郡守都因为举荐错人被免职。只有汝南的陈蕃、颍川的李膺、下邳的陈球等三十多人被任命为郎中。从这以后,州牧、郡守们都怕了,不敢随便举荐人。一直到永嘉年间,选拔人才都很公正,选到了不少有本事的人。
闰月庚子日,恭陵的百丈庑着火了。
皇帝听说北海有个叫郎顗的,对阴阳之学特别精通。
评论
阳嘉元年的历史叙事,围绕着皇权巩固、社会动荡与制度改革的交织展开,其中左雄推动的察举制改革尤为瞩目,成为透视东汉中期政治生态与制度困境的关键切口。
权力结构的再平衡:外戚崛起与边疆博弈
梁氏立为皇后,其兄梁商加官晋爵,标志着外戚梁家开始登上权力舞台,这既是汉顺帝巩固自身统治的需要(依赖妻族制衡宦官),也为日后梁冀专权埋下伏笔。东汉“外戚-宦官”交替专权的剧本,在此悄然续写。
边疆局势则延续着“冲突-缓和”的循环。耿晔利用乌桓攻击鲜卑虽获一时之胜,但鲜卑随即寇掠辽东属国,显示北方部族的威胁并未根除。这种“以夷制夷”的策略,虽能节省中原兵力,却难以形成长期稳定——一旦部族联盟瓦解或利益失衡,边疆战火便会重燃。
社会危机与改革呼声:左雄的制度突围
扬州六郡“妖贼”寇掠四十九县,暴露了地方治理的崩溃。百姓在“杀害不辜为威风,聚敛整办为贤能”的吏治下,只能以暴力反抗求生。左雄的上疏直击时弊:官吏“转动无常”导致短期行为泛滥,监司与地方官“同疾疢”形成腐败共同体,考绩“虚诞者获誉,拘检者离毁”彻底扭曲了官场价值观。
他提出的改革方案极具针对性:对政绩卓着者“增秩勿徙”,以稳定基层治理;禁止无故去官,强化官吏责任;严惩违法逃亡者,堵塞贪腐漏洞;提高基层吏员待遇,减少盘剥动机。这些主张切中了东汉吏治的要害,却因“宦官不便”而流产——当改革触及既得利益集团的核心利益,即便方案完美,也只能沦为纸面文章。
察举制改革:理想与现实的碰撞
左雄推动的孝廉选拔改革(限年四十以上、试经术笺奏),是对东汉人才选拔制度的一次重要修正。其核心在于解决察举制的两大弊端:一是年轻化导致的经验不足(“四十不惑”的年龄限制),二是名实不符引发的素质低下(“试家法”“课笺奏”的能力考核)。这一改革试图以标准化手段筛选真才,扭转“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的乱象。
胡广等人的反对则反映了另一重现实:僵化的年龄与考试标准可能扼杀特殊人才(如甘罗、终军的少年得志)。两种观点的冲突,本质是“制度公平”与“人才特殊性”的张力。左雄以“颜渊、子奇不拘年齿”作为例外条款,试图平衡二者,但在实践中,徐淑因“年未四十”被诘难,最终郡守遭免,却也暴露出改革执行中的机械性——当制度的灵活性被官僚体系异化为钻空子的工具,严格标准反而成了唯一选择。
从结果看,这次改革短期内取得了成效:“牧守畏栗,莫敢轻举”,察举质量有所提升。但它未能解决根本问题——察举权仍掌握在地方权贵与中央官僚手中,考试只是形式,推荐环节的腐败难以根除。左雄的努力,终究只是对旧制度的修补,而非结构性的革新。
历史的启示:改革的局限与时代的困局
阳嘉元年的种种事件,揭示了东汉中期的深层矛盾:王朝需要通过改革维持运转,却受制于宦官、外戚等既得利益集团;社会呼唤良吏与贤才,却困于腐败的吏治与僵化的选拔机制;皇帝虽有改革意愿,却缺乏突破阻力的权威与能力。
左雄的改革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激起涟漪,却难改水流方向。当制度性的腐败已成为权力运行的常态,当“虚诞者获誉,拘检者离毁”成为官场共识,个别有识之士的抗争,终究难以阻挡王朝滑向深渊的惯性。从孝廉年龄的争议到吏治改革的夭折,阳嘉元年的历史,正是东汉衰亡的又一注脚——它证明:没有打破利益固化的决心与力量,任何改革都只是延缓崩塌的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