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风裹挟濒东黄海上湿润水汽掠过江南多城,与躁动的空气纠缠,在入夜时分凝成寒露缀在郁树翠植,满山满院晶莹。
苍苍河柳欲染金黄的初秋,完全调理好生息的莳柳决定往冥界一趟。
季逾说她要寻的聚魂幡不在人界在邪境,那她能想到就只有不曾踏足过的地方了。
而冥界就有好几个这样的地方。
冥界是炎契的地盘,倘若在探查某险地时遇到困难,也好剥削她的劳动力来帮助自己。
所以将冥界作为寻找聚魂幡的第一站是最明智的决定。
是日,张却在莳柳的传召之下来到窈蔚居,旁听她将入冥界寻找聚魂幡事宜。
旁听,不是共议。
莳柳的意思:
上一回带他去冥界是为了借助他的凡界气息帮她拉住因缘线,
避免她迷失在万憝寒潭出不来,
但他在异界的作用仅于此,
这回她就不带他了,
毕竟冥界也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去了不定会旁生些没必要的变故,他就留在人界好了。
能力被否定,张却不服气了,他说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去冥界的那个张却了,既然是重要的行动怎么可以不带上他?
他为她鞍前马后三四个月,就算同行帮不上忙,给他一个历练的机会不行吗?
以后他都是要跟着她混的,他不能一直只充当提款机,好歹多揽几样活啊,不然对不起天神私人助理的身份。
张却一套一套的,严肃的莳柳简直气不是笑不是。
莳柳解释说,不是真的不能带他去,只是此前让他盯的施悦还没有进展,他最好继续盯着——施悦与鸡魅苟且那么久,身上竟没有一丝妖气和魔气,而鸡魅伏诛那天明明有两道魔气遁逃,研究所里也没有比她更可疑的。
有时候,一件事太正常就绝对不正常。
张却一听是因为施悦才要撇下他的,顿时眉飞色舞拍胸脯,说他没懈怠过,且已经有一定发现了。
说着,点开手机给莳柳看了几段监控视频。
给莳柳解释说,视频内容都是他好哥们暗查到的。
不过还在更进阶段,更深的信息还需一段时间才能查出。
这些事都是他好兄弟在帮忙,他插不进手,他有时间陪她去冥界。
他斗妖怪小鬼是不行,照顾她是最佳人选。
她现在最需要悉心的照顾了。
张却软磨硬泡,朝她使眼色,还在以为她已经揣了季逾的孩子。
莳柳大无语。
他有胆同行,她还能阻止?
当然是答应了。
如上回从洛噶去冥界一样,需要在黄昏时三辉交映的须臾时刻踏进交汇的光里,才能从人界踏入冥界而不耗费灵力,也不引起冥界产生混乱。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张却这回有经验了。
虽然知道莳柳这次不会像上次一样嫌弃拉自己手踏地府,他还是想顾及一下彼此间的感受。
于是趁着等黄昏的时间,他准备去折枝生命枝来,万一用的上呢。
时间还早,顺便他开车出去购买些补给——冥界的东西可不是活人吃的。
正要溜达出门,季逾叫住了他。
季逾给了张却一张清单,让他照着上面品类、数量把东西买齐。
张却看着他遒劲飘逸的字,皱眉:“七月半都过了,哥你买纸烛元宝如意糕做什么?”
季逾说:“送朋友。”把清单从张却手中抽回,“还是一起去吧。”
俩男人回来时,莳柳跷二郎腿坐在庭边翠杉树下饮茶,看见两人,她一张脸堪比棺材黑:
“难得出双入对一回,怎么不宵夜再回。”
阴嗖嗖的音调传到张却耳里,立时他尾巴夹紧,屏息小声说:
“时间已经过了是吗?”
他看着手里大包小包的饮料、零食和帮季逾拿的一些香烛、香油,有点委屈——
他本来是算好时间的,但是因为季逾要买的一些东西距离比较远,他又不能拒绝,紧赶慢赶还是回来迟了。
“那我们明天再去行吗?”张却讷讷问。
莳柳眼角溢出不冷不热一缕幽光,一句话不说,端茶盘自顾自走了。
张却歪脑袋噘嘴望着季逾,无辜的狗狗眼看着季逾,用眼神问他:“生气了,怎么办?”
季逾目光似瞟未瞟地转了两度,提着买到的祭祀品循着鱼池旁的卵石路往前走:
“去冥界而已,不用那么麻烦。”
他声音淡淡的,宛似一滴雨坠落,融进水流循环不歇的鱼池水漪。
季逾此人就是这样特别,不管生活态度是怎样的要死不活,每一道每一个动作都格外能吸引人注意。
或许也是因为他身上独有的淡淡死感,才散发了让人无法忽视他行止的气息。
所以当他轻飘飘说出“去冥界而已”这样的话的时候,莳柳连同她的“腿”——张却不禁怔了两秒,同时看向他。
季逾说:“把东西收好跟我来。”
老屋二楼。
储藏室。
老旧吸顶灯光线暗昧。
季逾站在一幅半面墙宽的挂着半透防尘布的绣画前看了两眼,转身搬了两张梅花凳来,一张递给张却,说:
“张二少爷,搭个手。”
季逾站上黑漆檀木圆凳,举手去摘挂画左上角的防尘布。
张却卸下装得满满当当的背包、挂包、旅行提袋,麻利站凳子上帮忙。
防尘布揭落,面幅巨大的苏绣绣画赫然展现三人眼前。
绣画整体呈现阴黑、暗红、幽蓝色调,其上一座虚幻缥缈的大山奇峻非常,磅礴气势直压心脏,教人难以呼吸。
“这不是……幽……幽都山嘛!”张却看着仿似嵌于斑驳墙体上的绣画,目定口呆。
“季逾哥,”张却震惊地往前走去,伸手抚摸纹路密密精致的绣面,“这不会是你绣的吧!”
“你什么时候绣的?居然跟真的一模一样唉!你也去过冥界是吗?”
莳柳不像张却心里想什么全表现在脸上,然则冷淡的神情背后惊讶不比张却少一分。
季逾的绣工自然是不需多提的。
她讶异的是季逾也去过冥界一事——
根据与季逾同床共枕一个月的梦境整理总结,她知道了与时蔚相处的那几百年,不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君对一尾刚化形的小鱼精的捉弄。欺凌,更是一位俯瞰众生的神明对弱小生灵的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