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封九霄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强行驱散了因看见唐晰而生出的那点的惊悸。
输人不输阵!
他封九霄这些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刀口舔血,岂是当年那个能被摁在地上揍哭的小崽子?
就算赢不了,也要崩掉你唐晰几颗牙!
“打就打!谁怕谁?!”封九霄将手中九环大刀往地上一顿,刀环哗啦作响。
他梗着脖子,眼中燃烧着不服输的熊熊烈火:“唐晰,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这些年小爷的刀可没白练!”
“胡闹!”封天霸终于缓过神来,几步抢上前,横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
老汉脸上强行挤出长辈式的和蔼笑容,对着唐晰连连拱手,“唐门主息怒,犬子粗鄙无礼,口无遮拦,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这混账东西一般见识!”
“他这点微末功夫哪里配与您动手?九霄,还不快给唐门主赔罪!”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瞪向封九霄,眼神里隐藏着一丝苦口婆心的哀求:儿子,认个怂吧!爹当年吃的亏还不够你警醒吗?
可唐晰的目光杀气腾腾,越过封天霸,直接锁定在封九霄脸上——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赔罪?晚了。
这顿打,封九霄挨定了!
一旁的卫听澜、玄风和玄石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阻。
司玉衡站在稍远处,清冷的眸光落在唐晰身上,只停留了片刻就移开了,似是并无开口阻拦之意。
此时的封九霄热血上头,哪还顾得上老爹的暗示,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封天霸,粗声粗气道:“爹,您让开,今日这架非打不可!”
说罢他拎起大刀,率先踏入演武场中央,刀尖斜指地面,摆开起手式,一股刚猛霸道的气势轰然散开,激得演武场四周兵器架上的刀枪嗡嗡低吟。
唐晰紧随其后,步伐无声。
可就在他踏上演武场石阶的刹那,脚步忽然一顿,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卫莲身上。
“你好好看着。”
话音刚落,唐晰右手探入腰间暗格。
寒芒一闪。
一柄通体乌沉的短刀赫然出现在他掌中——正是那柄被守虚剑宗搜走的拜师礼!
卫莲的瞳孔震颤,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的刀!
唐晰竟然……把它夺回来了?!
“是《六道轮转》!” 卫听澜失声惊呼,他修炼的也是唐门内功,对气息变化尤为敏感。
就在唐晰掏出短刀的须臾,他真切地感觉到对方丹田之中原本沉稳如渊,用于操控傀儡的《牵机引》气劲骤然一变!
一股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气息自唐晰身上爆发出来,笼罩了整个场地,这气息锋锐无匹,极具的侵略性,即使只是站在近前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凛冽的杀意。
这正是唐门另一门威力绝伦却鲜少有人能臻至高境的心法《六道轮转》。
卫莲愕然看向场中的唐晰,他比谁都清楚,唐晰最精通的是《牵机引》操控傀儡,是《枯荣契》运使暗器,那是唐晰的立身之本。
《六道轮转》虽强,却偏向近身搏杀,讲究以身化刃,于方寸间爆发杀机,与唐晰惯用的战斗方式几乎背道而驰!
唐晰今天竟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还要自己“好好看着”?
“表哥!” 卫听澜也急了,顾不上许多,扬声喊道,“你连‘小八’都没带,真打算跟这头蛮牛拼硬功夫啊?”
他深知封九霄那身横练功夫和狂猛刀法的厉害,近身硬撼绝非唐门所长。
“对对对!” 徐娇娇立刻来了精神,急切地加入分析,“唐晰门主,这就像打游戏啊!唐门在游戏里定位是啥?远程、脆皮、高爆发的刺客,讲究的是放风筝,打控制!”
“封少门主这种呢,就是妥妥的肉盾坦克,血厚防高,近战猛得一塌糊涂!你跟他贴脸硬刚,这不是拿自己的短板去撞人家的钢板嘛?太吃亏了,划不来啊!”
她唾沫横飞,试图用自己最熟悉的网游术语点醒唐晰。
玄风和玄石虽然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懂什么是“脆皮”、“坦克”、“放风筝”,但“短板撞钢板”这样浅显的比喻还是能明白的,脸上都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连连点头。
就连被儿子气得七窍生烟的封天霸也暂时压下怒火,觉得徐娇娇这话糙理不糙。
只有封九霄热血上头,被战意彻底点燃,哪管什么战术优劣,他大吼一声,刀锋直指对面:“唐晰!接招!”
紧接着封九霄脚下青石板应声碎裂,整个人破空而发,挟着狂暴的劲风猛扑而至!
沉重的九环大刀带着开山裂石的骇人声势,一招最基础的“力劈华山”直取唐晰顶门!
一场恶战在狂刀门演武场上悍然爆发。
卫莲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那两道高速移动的身影,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唐晰与人动手,更是第一次见到他运行《六道轮转》心法。
机会难得。
卫莲不敢有丝毫分神,眼睛一眨不眨,拼命捕捉着唐晰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气息的流转以及劲力的爆发与转换。
场外观战的众人,无论是狂刀门弟子还是卫听澜一行,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谁都知道唐门门主唐晰很强,是江湖上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然而“强”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他究竟有多强?强在哪里?除了那些被他击败的对手和寥寥传闻,绝大多数人从未亲眼见识过。
今日,这层面纱终于要被掀开一角!
刀光如练,裹挟着封九霄的怒吼撕裂空气,卷起地上的尘土碎石。
狂刀门的刀法刚猛绝伦,蕴含着开碑裂石的恐怖力量,刀环在剧烈的挥舞中发出震慑人心的巨响,演武场的地面在他脚下不断崩裂,留下一个个令人生畏的脚印凹坑。
可面对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唐晰的身影却异常飘逸灵动。
他并未如众人预想的那般狼狈闪避,反而游刃有余地在封九霄的刀锋边缘游走、穿插、切入。
卫莲那把短刀在他手中如臂指使,他没有硬碰硬去格挡封九霄的大刀,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击打在封九霄刀势流转的节点,力量转换的间隙,或者刀环震动干扰平衡的瞬间——
“叮叮叮!”
“嗤——!”
金铁交鸣声与刀锋破空声密集如雨。
唐晰那看似轻微的碰撞总能让封九霄狂猛的刀势为之一滞,封九霄只觉得手中的刀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他明明每一刀都倾尽全力,却总被对方以最小的代价化解、带偏、甚至借力打力。
十几个回合眨眼即过,预想中唐晰被逼得节节败退的场面并未出现。
司玉衡一直淡漠的眸光终于染上了一丝凝重,他若有所思,负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捻动着道袍的袖口。
唐晰展现出的近身搏杀技巧,那种对时机、距离、力量流转近乎妖孽的掌控,以及《六道轮转》心法赋予的爆发力与身法……
眼前的一切完全颠覆了司玉衡对唐门武功的固有认知,这绝非一个只擅长远程暗器和机关傀儡术的人所能达到的境界!
封天霸更是看得瞠目结舌,下巴都差点掉在地上,他比谁都清楚自家刀法的特性,更清楚唐门高手的长处何在——若是唐晰拉开距离,以暗器或神鬼莫测的傀儡对敌,封九霄落败是情理之中。
可现在……
唐晰竟然只凭一柄短刀,用最不适合唐门的路子硬生生顶住了狂刀门最引以为傲的近身攻势,甚至隐隐占据了上风?
这简直匪夷所思!
一股寒意顺着封天霸的脊椎悄然爬上。
倘若唐晰用上他最擅长的暗器和傀儡……
封天霸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周围的狂刀门弟子更是看得大气不敢出,眼中充满了敬畏与骇然。
又是二十几招过去,刀风卷起的烟尘几乎将两人的身形都笼罩进去。
封九霄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久攻不下的焦躁和挫败感开始吞噬着他的理智,刀法中的破绽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放大。
就在封九霄因一次倾尽全力的斜劈而身形微滞,中门大开之时,始终谨慎游走的唐晰,动作骤然一变。
这一次,他不再是化解和缠斗,而是当机立断直接出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残影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贴着封九霄因挥刀而扬起的臂膀下方旋身切入!
太快了!
快到封九霄甚至来不及回刀格挡,快到他的怒吼还卡在喉咙里——
带着死亡气息的刀锋触感已经贴上了他后颈的皮肤!
时间静止。
烟尘缓缓散开。
演武场中央,封九霄保持着挥刀下劈的姿势,僵在原地。
而唐晰的身体紧贴着他的后背,左手五指如钩,扣住了他握刀的右手脉门,强大的指劲封死了他整条手臂的力量。
与此同时,唐晰的右手正稳稳地反握着那柄乌沉短刀,刀尖抵在他后颈的大椎穴之上!
他败了。
而且是在对方刻意放弃最擅长战法后的惨败。
封九霄呆若木鸡,只觉得这屈辱感比八岁那年时被揍得鼻青脸肿还要强烈百倍!
“嗬嗬……” 封九霄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声嘶哑如困兽般的低笑。
突然,他猛一甩头,汗水飞溅,眼中那股不服输的狂野并未因失败而熄灭,反而被激得更加炽烈。
他挣脱唐晰的钳制,而唐晰也顺势收回了短刀。
封九霄完全无视了几乎要气晕过去的封天霸,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唐晰,眼神亮得惊人:“唐晰,算你狠!老子服了!”
他大手一挥,像是要将所有的憋闷和不甘都挥散,目光转向自己的老父亲,语气斩钉截铁:“爹,您老也看见了,儿子技不如人,输了!”
“所以这亲事更是提都别提了,男子汉大丈夫,没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堂,没建功立业,拿什么脸面去娶妻生子?那不是糟蹋人家好姑娘吗?”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说服力还不够,手臂一扬,直指重新笼罩在披风阴影下的唐晰,声调拔得更高,语气里流露出一种“看,榜样就在这”的理直气壮:
“您瞧瞧人家唐门主,江湖名人榜前五十,响当当的人物!不也还是单身汉一条,打着光棍吗?他都还没成亲,我封九霄现在算个什么东西?一无所有的废物点心!凭什么成家?!”
“噗嗤——”
“咳咳咳……”
“老光棍”三个字瞬间引爆了现场压抑的气氛,众人忍俊不禁,有几个狂刀门弟子甚至直接笑出声来。
徐娇娇第一个没绷住,身躯猛地一抖,好似被戳了笑穴般哈哈大笑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用力拍打着旁边同样忍俊不禁的玄石肩膀,拍得玄石龇牙咧嘴。
卫听澜连忙用折扇挡住脸,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
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司玉衡,嘴角也抽了几抽。
封天霸气急败坏地指着封九霄,嘴唇翕动,却气得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这个孽障!输了比武不算,还要拉唐晰下水垫背?!
咽不下这口气,封天霸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唐晰,眼神里充满了哀求、暗示,还有些许的老父亲式的厚颜无耻——
“唐……唐门主!”
封天霸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速飞快,生怕唐晰直接走人:
“这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千万别往心里去!你这般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武功盖世,又执掌偌大一个唐门,想必……想必早已有了心仪的姑娘吧?是不是很快就能请我们喝喜酒了?啊?”
他一边说,一边拼命朝唐晰眨眼睛,眼珠子都快眨飞出去,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帮帮忙,顺着我的话接个茬!哄这傻小子信了就行!
只可惜,回应他的是兜帽阴影下的默不作声。
唐晰像是根本没听见封天霸的话,也完全无视了对方抽筋似的眨眼,他径直走向静立在旁的卫莲。
他朝卫莲伸出手,掌心躺着那柄乌沉短刀。
“我刚才演示的,你都看清楚了?”
卫莲的目光从唐晰兜帽下的眼睛,缓缓移到那柄失而复得的短刀上——
刀身还残留着方才激战的气息,在阳光下划过一道暗哑的光。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再次迎上唐晰的眼眸。
师徒二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演武场上所有的喧嚣都被这种默契隔绝开来。
许久,卫莲缓缓抬手,五指收拢将短刀握住,而后望着唐晰,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个字也没有说。
但眼神里的专注和沉淀下来的战意已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