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戒尺落在青年赤着的后背,很快便呈现出一条条红色的印子。
陆庭深疼得神色狰狞,却没有求饶。
屋外雷声轰鸣,雨打荷花叶,盖过青年的痛哼声。
宋笙雅握着陶瓷勺子的手,紧了一下又一下。
她望着被雨点打得直晃的荷叶,同身旁照顾她长大的保姆说:“霜姨,你还记得庭深上回挨打,是什么时候吗?”
霜姨是宋笙雅从宋家带过来的保姆,她带大了宋笙雅,又带大了陆庭深。
霜姨对陆庭深的成长经历一清二楚。
想了想,霜姨说:“那是五年前了。”
五年前,陆庭深15岁,正是青春期叛逆的时候。
陆庭深当时有些飘,结交了一群品性不端,性格张扬的同龄人。
其中一个小跟班借用陆庭深的名气,约了一个暗恋陆庭深的小姑娘出来玩。
那小跟班将小姑娘堵在小巷性骚扰。
小姑娘吓疯了,推开小跟班惊慌失措地逃出巷子时,遭一辆出租车撞伤身亡。
事后,小姑娘的家人将小跟班状告到法庭。
可那小跟班家里也有点钱,直接拿钱摆平了这件事。
事后,小跟班就被家人送到国外念书去了。
陆庭深虽然没有参与这件事,但陆青知道事情原委后,还是痛打了陆庭深一顿。
为什么呢?
因为他交友不慎,因为他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因为他纵容恶友伤害小姑娘...
那一顿毒打,打得陆庭深卧床五天都不敢翻身。
自那以后,陆庭深交朋友就格外谨慎。
宋笙雅想起那件事,心有余悸地说:“是啊,那一次,庭深真是被打得脱了一层皮。”
“不过,那顿毒打后,庭深还是成长了不少。”
此刻,听到屋内的动静,霜姨不由心惊肉跳。
她不安地说:“先生还没停手,这样打下去,庭深怕是又要卧床休息好几天了。”
“小雅,你不管吗?”
宋笙雅摇头说:“管什么?老子管教儿子,那是天经地义。我这个时候去插一手,那就是溺爱纵容。”
“庭深这孩子的确有些骄傲自满,是该让他长个教训。”
宋笙雅看着温温柔柔,实则却是个内心坚毅的姑娘。
陆奶奶最欣赏的就是宋笙雅这一点。
宋笙雅突然吩咐霜姨:“霜姨,你帮我给母亲打个电话。”
霜姨立马给老夫人打了电话。
拨通后,她将手机递到宋笙雅耳边。
霜姨以为宋笙雅是要央求老夫人过来解救陆庭深,却听见宋笙雅问老夫人:“母亲,宴辞那孩子还在柳城吧?”
陆奶奶:“怎么了?”
“是这样,庭深这小子做了糊涂事,彻底得罪了乔家那对姐弟。您也知道,一旦乔家那个小朋友得到军工厂的赏识,跟庭深结下这个仇,对咱们陆家可不是好事。”
“我听陆青说,宴辞跟乔家那对姐弟关系很好。我想组个局,拜托宴辞带乔家姐弟一起吃个饭,咱们当面道个歉...”
宋笙雅觉得这样的安排,应该很稳妥。
可陆奶奶却语气严肃地拒绝了宋笙雅。
老人家在电话那边说:“挟恩图报,君子不为。陆青是个粗人不懂这些道理,但小雅你心灵通透,你应该明白的。”
闻言,宋笙雅羞愧得面红耳赤。“母亲,抱歉,这事是我考虑欠妥。”
陆奶奶了解儿媳妇的为人,知道她是无心的,这才软了语气,轻叹道:“宴辞虽然是我照顾长大的孩子,可他不是陆家人,也没有义务帮陆家擦屁股。”
“你我都知道,一旦我开口,再难的事他都会答应。但我不会开这个口。”
陆奶奶虽然不是宋宴辞血缘上的亲人,却是宋宴辞打心底里爱戴的长辈。
她要对得起小辈的这份爱戴之心。
所以,挟恩图报那种事,她不会用在宋宴辞身上。
闻言,宋笙雅更是羞愧。
她虚心请教婆婆:“母亲,您说这事,咱们还有挽救的法子吗?”
“办法也有,就看你够不够狠心。”
宋笙雅忙说:“母亲,什么办法?您说,我一定能狠下心来。”
陆奶奶在电话那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她说:“让犯了错的人,自己去负荆请罪。”
“他总得拿出些诚意来,才有资格求别人宽宏大量。”
宋笙雅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
挂了电话,又慢条斯理地喝完燕窝粥,宋笙雅这才贴着裙边起身回屋。
屋内,家法已经结束。
陆庭深趴在沙发上,谢诚正在给他背后上药。
见母亲进屋,陆庭深感到难堪,他将脸藏在抱枕中间。
本以为接下来会听到母亲心疼的哭声。
可他却听见母亲说:“暑假还有一个月才结束吧?你明天就去乔家,给那位乔小姐当司机,当厨子,当牛做马。”
“好好改一改你这狂妄自傲,自以为是的狗毛病。”
陆庭深:“...”
就连陆青都是一脸震惊。
“笙笙,你说真的?”陆青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老婆那么疼爱儿子,怎么舍得?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宋笙雅看了眼神色错愕的儿子,她突然说:“你们知道第一军工厂要接见乔隽的人,是谁吗?”
陆青跟陆庭深对望一眼,都没说话。
“是他们的总工程师吴老,这消息是我托父亲跟他的学生打听的,不会有错。”
宋笙雅的父亲是苏城大学的院长,自然是桃李满天下。
恰好,宋老有一个门生在军工厂任职。
第一军工厂的人嘴巴都严实,就算是对曾经的恩师,也没有透露过多。
只说,要见乔隽的人是他们的总工程师吴老。
“我父亲还说,那位吴老已经六十岁了,至今没有收过学生。吴老指名道姓要见乔隽,这意味着什么,庭深你明白吗?”
陆庭深怎么不明白?
这意味吴老很可能会收乔隽做他的亲传弟子。
还是唯一的亲传弟子!
正因为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所以听到陆青说要对陆庭深家法伺候的时候,宋笙雅才没有阻止。
因为陆庭深这一次,真的捅了大篓子。
若是不能获得那个少年的谅解,陆家的未来,会多出许多阻碍。
更有可能,陆氏集团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
*
绿港巷这边。
宋宴辞铺完四件套,又推开卧室窗户。
从这里可以看到他那小院的一切。
一想到今晚乔卿会住在这边,宋宴辞心情就无比愉悦。
这时,陆奶奶的一个电话,打断了宋宴辞的遐想连篇。
“陆奶奶。”这会儿是下午三点钟,陆奶奶很少在下午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担心陆奶奶身体不适,宋宴辞赶紧关心询问:“您身体还好吗?这两天事情较多,都没空过去看望您。”
“我身体好着呢,别担心,我给你打电话,是有个事想跟你说。”
“您身体无碍我就放心了。”宋宴辞刚想询问陆奶奶要说什么事,就听见了乔卿的脚步声。
乔卿端着冰水走进卧室。
她将冰水递给宋宴辞,指着整整齐齐的床品,用夸奖小朋友的语气夸宋宴辞:“你真棒,铺的床单真平滑,下次还找你来给我铺床。”
宋宴辞没听过这么浮夸的夸奖,他被逗笑了,“你要是愿意,我可以为你铺一辈子的床单。”
乔卿吐槽:“好土的情话。”
宋宴辞端起冰水饮了口。
乔卿这才注意到宋宴辞的手机亮着,停在通话界面。
“你在接电话?”
宋宴辞解释:“是陆奶奶。”
“那不打扰你们聊天了。”乔卿说走就走,去了走廊对面的书房。
宋宴辞的目光追随乔卿转动。
直到看不见了,他这才收回视线,垂眸把玩着冰饮杯,问陆奶奶:“陆奶奶,你刚才说有事跟我说,是什么事?”
陆奶奶那边一阵沉默。
电话挂了?
宋宴辞刚准备查看通话状态,听筒里忽然传出老人家激动的嗓音:“刚才说话的小姑娘,就是那个叫乔卿的小姑娘?”
“你在她家?”
“你刚才在给她铺床单?”
铺床单!
“你俩...”
陆奶奶捂着嘴,开心得眼睛眉开眼笑。
“宴辞,你俩发展得这么快吗?那还不赶紧把她带过来,给我瞧瞧。”
“老婆子虽然老,但老婆子手里有钱啊,我给她包个厚厚的红包,保管她开心!”
宋宴辞:“...”
这误会有些大,但宋宴辞不打算解释。
“行,抽个时间,我带她去见你。”正好,乔卿今天还在说想去见见陆奶奶呢。
这不巧了?
言归正传,陆奶奶这才想起正事,问宋宴辞:“宴辞,你知道乔隽小朋友去沈城的事吗?”
“嗯,听说了。”
“我听庭深妈妈说,军工厂的总工程师吴老要亲自接见乔隽,这事,是真的吗?”
“应该假不了。”宋宴辞猜到了陆奶奶打电话来的目的了,他说:“陆奶奶,你是想要我当中间人,帮陆庭深跟乔隽冰释前嫌?”
“不。”
陆奶奶严肃否认。
她说:“我是想让你问问乔卿姐弟,看看他们缺不缺司机,或者厨子?”
“或者,保镖也行。”
“我们想让庭深去乔卿姐弟跟前当牛做马,让他用诚意获得乔家姐弟的谅解。”
闻言,宋宴辞倒是有些感到意外。
他还以为陆奶奶会直接求他摆平这件事。
宋宴辞很快就明白陆奶奶这么做的用意了。
老人家是不愿利用他替陆庭深擦屁股。
“陆奶奶。”
宋宴辞忽然说:“您看哪天有空,我带卿卿去陪你吃顿饭。”
陆奶奶顿时就明白宋宴辞的意思了。
宋宴辞这是答应了。
陆奶奶眉开眼笑,她说:“那就后天吧?我得提前准备准备。”
“行。”
挂了电话,宋宴辞来到走廊,敲响紧闭的书房门。
乔卿打开门,靠着书房门,挡住了身后的书房全景。
“怎么了?”
宋宴辞没有偷看她的书房,只是垂眸凝视着乔卿,问她:“你这小院,应该缺个洒水扫地打扫卫生的人吧?”
乔卿一愣。
以为宋宴辞是要派八方来打杂,她摆手拒绝:“不用,这些事龙叔会做。”
宋宴辞索性挑明了说:“陆家知道了陆庭深干的蠢事后,把他揍了一顿。”
“又担心你们姐弟心胸狭隘,会给陆家穿小鞋,打算送陆庭深来给你们姐弟当牛做马。”
“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个表现的机会?”
乔卿怀疑地看着宋宴辞,她说:“陆家人会舍得让陆庭深来我家洒水扫地?”
宋宴辞沉默下来。
显然,他撒谎了。
“说吧,他们的原话是什么。”
见什么都瞒不过乔卿,宋宴辞这才如实相告:“他们想让陆庭深去给你当牛做马,当司机,当厨子,当保镖都行。”
“但我不能接受这个安排。”
宋宴辞一手撑着门扉,视线俯低,灼热又霸道。
他说:“陆庭深对你贼心不死,我怎么可能让那小子给你当牛做马?”
就算是给乔卿当牛做马,那也只能由他来当!
陆庭深那小子,也就只配给小八嘎收拾狗窝,给小院扫扫地,给龙叔敲敲背了。
闻言,乔卿环胸靠着门框。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乔卿一仰头,就能亲到宋宴辞的脸。
乔卿有些烦恼地说:“这可怎么办才好?我妈去外地上课了,我弟弟又去沈城了,我家还真缺个做饭的。”
宋宴辞立马毛遂自荐:“我可以给你做饭。”
乔卿又说:“我最近外出频繁,这太阳又大,骑机车多晒啊。”
宋宴辞:“我可以给你当司机。”
乔卿不说话了。
她玩味地看着宋宴辞,忽然抬手弹了弹宋宴辞的鼻子,轻笑道:“宋宴辞,你可真是心胸比针眼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