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捕快的官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他扯着王画师的胳膊往巷口走,后者手腕上的银镯被拽得哐当作响。
\"大人,小的真没画那妖言惑众的图!\"王画师哭丧着脸,\"前日里有个穿灰布衫的汉子塞给我半块碎瓷,说照着上面的纹路描几笔就能得五两银子......\"
\"少废话!\"赵捕快甩了他个踉跄,眼角余光扫过街角茶楼的二楼。
窗棂后,沈烬垂眸拨弄茶盏,茶烟模糊了她眼底的冷光——方才秦风凑在她耳边说的话还在嗡嗡作响:\"赵捕快这半月往城西破庙跑了七回,每次都和个戴斗笠的男人碰头,昨日那男人塞给他个油纸包,鼓囊囊的像银锭子。\"
\"王妃?\"楚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换了身玄色暗纹锦袍,腰间玉牌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可是赵捕快有动静了?\"
沈烬将茶盏重重一放,瓷底磕得木桌发出脆响:\"他带走王画师时,右手拇指总蹭食指关节——从前在沈家,账房先生数银子数多了,也爱做这小动作。\"她指尖轻轻按住后颈,那里正泛着细密的灼烧感,\"昭儿,去查查城南钱庄,赵捕快的户头怕不是才露了冰山一角。\"
楚昭眉峰一挑,抬手招来暗处的秦风:\"带三队暗卫,分两路盯着赵捕快和那灰衣人。
若他进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烬攥紧的手背上,\"只跟,莫惊。\"
月上柳梢时,秦风的暗号在房梁上响起。
沈烬掀开床帐,正见楚昭将最后一块玄铁鳞片收进暗格里——那是压制她烬火的法器,每日寅时都要重新温养。
\"赵捕快把王画师带去了西市的'济仁堂'。\"秦风单膝跪地,\"药铺后墙爬满常春藤,门闩是新换的铜制,里头亮着灯,人影晃了两回。\"
\"济仁堂?\"沈烬指尖抵着下巴,\"我前日让阿阮去抓安胎药,说是上个月换了东家。\"她忽然笑了,眼尾微微上挑,\"昭儿,咱们去会会这位新东家如何?\"
子时三刻,济仁堂前的灯笼被风刮得摇晃。
沈烬裹着青布斗篷,鬓边别了朵褪色的绢花,跟着楚昭摇摇晃晃跨进门槛。
药香混着陈木味扑面而来,柜台后李大夫正低头拨算盘,听见动静抬眼:\"两位是抓药还是瞧病?\"
\"抓副宁神散。\"楚昭声音压得粗哑,\"内子夜里总做噩梦。\"
沈烬适时扶着额头咳嗽两声,袖中短刃悄悄抵在掌心。
她踉跄两步,故意撞翻墙角的药碾子。\"哎哟!\"她弯身去捡,余光瞥见后堂门帘掀起一道缝——赵捕快正站在里面,手里攥着半张画纸,上面的纹路竟与前日那幅\"妖妃惑主图\"如出一辙。
\"姑娘当心。\"李大夫绕过柜台来扶,沈烬顺势往他身上一靠,后颈的灼烧感突然如沸水般翻涌。
她心头一跳——这是烬火要失控的前兆,定是附近有什么东西刺激了能力。
\"劳烦大夫。\"她退开两步,\"我去后院透透气。\"
后院堆着几筐晒干的紫苏叶,墙角有口半人高的陶瓮。
沈烬假装被砖缝绊了下,扶住瓮沿时指尖触到一片黏腻——是未干的浆糊。
她蹲下身,借着月光看清瓮里的东西:一叠叠画纸,上面的王妃画像还带着墨香;半块碎瓷在瓮底闪着幽光,正是前日在承明殿外捡到的六瓣海棠模样;最底下压着块玉牌,刻着\"墨\"字,是墨云策的私印。
\"姑娘在找什么?\"
李大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沈烬转身时短刃已出鞘,却见对方举着盏烛台,眼眶通红:\"那些画不是我要印的,是赵捕快拿我儿子的命要挟......\"他喉结滚动,\"前日里有个穿玄色锦袍的大人来,说要让楚九殿下身败名裂,我要是不帮着伪造证据......\"
\"你儿子现在何处?\"沈烬打断他。
\"在城郊破庙。\"李大夫扑通跪下,\"求王妃救他!
那大人还说,等这些谣言闹得差不多,要往城门口的井里投毒——说是西域来的疫毒,染了病的人浑身起红疹,不出三日就咽气......\"
沈烬后颈的灼烧感突然消失了。
她盯着李大夫颤抖的肩膀,忽然明白方才那阵异动,原是因为离真相太近,烬火的诅咒竟暂时退去。
承明殿的龙涎香烧得正浓。
楚昭将李大夫的供词拍在御案上,烛火映得他眉峰如刀:\"传旨下去,封锁西城门,调太医院所有医正去城郊破庙;让御林军盯着墨云策的私宅,一有动静立刻拿下。\"他转头看向沈烬,声音软了几分,\"你后颈还疼吗?\"
\"不疼了。\"沈烬摸着颈后那道淡红的印记,\"昭儿,你说这烬火的诅咒,是不是也在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已过。
楚昭忽然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窗边:\"你看。\"
月光下,御花园的海棠开得正好。
沈烬瞳孔微缩——枝头的花瓣,竟与陶瓮里的碎瓷纹路一模一样。
\"方才李大夫说,墨云策的人总提'双生劫'。\"楚昭指尖拂过她发间,\"或许这六瓣海棠,才是解开所有谜题的钥匙。\"
更鼓声里,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沈烬望着逐渐泛白的天际,忽然想起前日在药铺后院,陶瓮底部还压着半卷黄绢,上面的字迹被浆糊浸透了,只隐约能看见\"血祭重生\"几个字。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掌握了主动权时——
宫墙之外,一顶青呢小轿停在墨府后门。
轿中伸出只戴翠玉扳指的手,指尖捏着半片六瓣海棠碎瓷。
\"九殿下不是要查吗?\"黑暗里传来低笑,\"那就让他查个痛快......等他查到那口井里的秘密,便是沈烬的烬火,也救不了这满城百姓。\"未等楚昭的传旨太监跨出殿门,宫门外的暗卫便如惊鸟般撞开承明殿的鎏金门。
“殿下!济仁堂遭袭!”那暗卫喉间泛着血沫,“紫鸢带着黑煞卫冲进去了,秦队长……秦队长护着药铺后堂,被砍了三刀!”
楚昭的玄色衣摆翻卷如墨云,他抄起案头的龙纹匕首便往外冲,沈烬紧随其后。
夜风卷着血腥味撞进鼻腔时,济仁堂的灯笼已被砍成碎片,李大夫瘫在柜台后,胸口插着支淬毒的飞针——他圆睁的双眼还凝着未说完的惊恐。
“在这儿!”楚昭的剑挑开后堂的断帘,月光下,紫鸢正弯腰去捞陶瓮里的黄绢。
她着一身墨色劲装,腰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发间那支九凤金步摇却晃出刺目的光——正是前日在墨云策书房见过的定情信物。
“放下。”沈烬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
她后颈的灼烧感如毒蛇游走,却在看见紫鸢手中黄绢的刹那,突然有团温热的火从心口涌上来。
那是烬火,不同于以往不受控的灼烧,这次竟顺着她的血脉,乖乖聚在掌心。
紫鸢抬头,嘴角勾起妖异的笑。
她手腕一抖,黄绢“刷”地展开半幅,沈烬瞥见上面“双生劫”“血祭”的字迹被血浸透,更下方隐约有幅图——两个交缠的身影,颈后都有六瓣海棠的印记。
“想抢?”紫鸢脚尖点地跃上房梁,黑煞卫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刀光映得她眼尾的朱砂痣妖冶非常,“九殿下不是最会查案么?那就查查这黄绢上的血是谁的——”她突然甩袖,三枚透骨钉破空而来,“查查你娘当年为何抱着婴儿跳进忘川,查查沈姑娘的烬火,究竟是诅咒……”
“还是钥匙!”沈烬指尖腾起赤金火焰,那火像有灵识般绕开楚昭,直扑黑煞卫的刀刃。
金属遇火发出刺啦声响,几个黑衣人惨叫着滚倒在地。
紫鸢的透骨钉擦着沈烬鬓边的绢花飞过,却在触到火焰的瞬间熔成铁水,“叮”地坠地。
楚昭的剑已抵住紫鸢咽喉。
她却笑得更欢,反手将黄绢和半块碎瓷塞进嘴里。
“你们逃不过命运。”她的声音含混,“等井里的毒发,等双生劫应验……”话音未落,她突然咬破口中的瓷片,黑血从七窍涌出,直挺挺栽下房梁。
沈烬蹲下身,指尖拂过紫鸢颈后——那里果然有枚淡粉色的六瓣海棠印记,和自己后颈的红痕如出一辙。
夜风掀起黄绢的残角,她看见最后一行字:“双生血,烬火引,破劫需焚尽前尘。”
楚昭扯下外袍裹住她微颤的肩:“回承明殿,太医院的医正已备好抑制剂。”
“不用。”沈烬望着掌心未熄的赤金火焰,后颈的灼烧感竟比往日轻了三分。
她突然想起李大夫临死前说的“血祭”“重生”,想起紫鸢颈后的印记,想起方才烬火那丝顺从的温热——或许这被她视为诅咒的能力,从来都不是枷锁。
东方既白时,沈烬站在御花园的海棠树下。
花瓣落在她掌心,与陶瓮里的碎瓷纹路分毫不差。
她轻轻握拳,火焰从指缝间溢出,却没灼伤花瓣,反而将其烤成半透明的金箔,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血线。
“昭儿。”她转身看向楚昭,眼里有簇新的光在烧,“或许我们都错了。烬火不是要毁了我……”她摊开手,金箔花瓣在火焰中旋转,“是要让我,亲手揭开所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