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的指尖停在胸口,雨丝顺着发梢滴落在手背,凉意却比不过心口那抹温热。
她垂眸望去,淡金色的纹路正从皮肤下缓缓游移,像被春风吹开的莲瓣,半卷半舒间竟与白璃颈后那道印记分毫不差。
\"阿烬?\"楚昭的声音裹着雨雾落下来,带着他惯有的低哑。
他不知何时已侧身挡在她面前,宽大衣袖替她遮住斜飞的雨丝,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她按在心口的手背,指腹的薄茧蹭过她微凉的皮肤,\"在看什么?\"
沈烬抬头,看见他眉峰微蹙,眼底的关切像揉碎的星子。
她张了张嘴,喉间突然哽住——那夜白璃倒在她怀里时,颈后那道圣痕也是这样泛着微光。
当时白璃攥着她的手,血沫混着碎语:\"用烬火...引我入你心脉。\"她以为那只是濒死之人最后的执念,却不想这执念竟在今日,在她心口开出第二朵莲。
\"白璃。\"她轻声说,雨珠顺着睫毛坠入眼眶,\"她没有完全离去。\"指尖轻轻抚过那道若隐若现的纹路,有细碎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白璃跪在祭坛前替前朝祈福时的虔诚,被追杀时护着她跃过断墙的利落,最后在她怀里闭目时,眼角那滴未坠的泪。
楚昭的手微微一紧。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道淡金纹路,喉结动了动,指腹轻轻碰了碰她心口的皮肤——温度比寻常高些,像揣着团将熄未熄的火。\"那日你说要引她残魂入体...\"他声音发沉,\"我原以为不过是渡她往生。\"
\"那时我也以为。\"沈烬仰头望他,雨水顺着她下颌滑进衣领,\"可方才触到这印记时,我分明...感觉到她的情绪。\"她闭了闭眼,\"不是清晰的话语,是...委屈。
像被人硬生生掐断的半声叹息。\"
\"这有什么奇怪?\"
南宫烬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沈烬转头,见他不知何时已收了药箱,玄色外袍沾着泥点,却仍将银针擦得发亮。
他指尖捻着枚三寸长的银针,在雨幕中泛着冷光:\"你们一个是前朝将军遗孤,一个是皇室圣女,血脉里本就缠着同根的劫数。\"
话音未落,银针已点上沈烬腕间的太渊穴。
沈烬直觉一麻,紧跟着有热流顺着经脉窜入心口,那道淡金纹路突然亮了起来,像被风吹开的烛火,在她素色衣襟下流转成半透明的光网。
\"看。\"南宫烬眯起眼,银针尾端竟泛起极淡的金色,\"这是圣女圣术的灵光。\"他另一只手扣住沈烬脉门,指腹下的跳动忽快忽慢,\"她的魂力没散,反而和你的烬火缠成了死结。\"
沈烬低头,见自己手背也浮起金纹,沿着血管爬向心口,与那朵莲交缠成更复杂的图案。
这光与她惯用的烬火不同,没有灼人的热度,倒像春夜的月光,温柔得近乎慈悲。
她忽然想起白璃曾说,圣女的力量是\"渡\",而烬火是\"焚\",此刻两种力量在她体内翻涌,竟有种奇异的平衡。
\"会怎样?\"楚昭的手始终没松开,此刻握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揉进骨血里。
南宫烬抽回银针,在指尖转了个圈:\"短期看是好事——圣术能压烬火的诅咒。\"他瞥了眼沈烬腕间的烬火胎记,那抹赤红此刻竟淡了几分,\"但长远...\"他顿了顿,\"两股力量都带着执念,迟早要争个主次。\"
沈烬望着自己泛金的手背,忽然笑了:\"那便争吧。\"她抬眼时,雨丝正落在睫毛上,\"白璃替我挡过刀,替我挨过骂,连命都给了我。\"她伸手抚上楚昭的脸,指腹蹭过他眼下的泪痣,\"她的执念,我替她圆。
她的不甘,我替她讨。\"
楚昭低头吻她额头,雨丝混着他的温度落下来:\"我陪你。\"
远处突然传来药箱碰撞的脆响。
沈烬转头,见几个战场医师挤在临时搭的布帐前,其中个穿青衫的女医正踮着脚,目光直勾勾锁着她泛金的手背,嘴唇动了动,像是要喊什么,却被同伴拽了拽袖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怎么?\"南宫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皱眉。
沈烬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心口的金纹突然一跳,有段陌生的记忆如潮水涌来——是白璃的记忆。
她看见年幼的白璃被老祭司按在祭坛上,圣痕第一次浮现时的刺痛;看见她在冷宫里啃着硬饼,却把最后半块塞给偷跑进来的小乞儿;最后,是她倒在沈烬怀里时,望着天空说的那句话:\"其实...我也想看看,桃花开遍金陵的样子。\"
雨还在下。
楚昭的手掌始终覆在她心口,像块温暖的玉。
沈烬望着远处举着灯笼欢呼的百姓,又低头看自己手背上流转的金光,忽然明白:有些债,是要连本带利还的。
而有些命,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活成两个人的分量。
青衫女医的手指在药囊上绞出了褶皱。
她望着沈烬手背上的金纹,又摸了摸自己颈后——那里有块淡红的胎记,形状竟与那道圣痕有七分相似。
她张了张嘴,刚要喊出声,却见沈烬突然转头看过来,便又慌忙低下头,指尖死死攥住衣角。
\"阿昭。\"沈烬突然拽了拽楚昭的袖子,\"我想去看看白璃的衣冠冢。\"她心口的金纹还在轻颤,像在应和她的话,\"带着桃花。\"
楚昭点头,转身吩咐侍从备马。
南宫烬收拾好银针,刚要跟过去,却被那青衫女医一把拽住袖子。
他皱眉看过去,见那医正涨红了脸,手指抖得厉害:\"南...南宫先生,方才那位王妃的手...\"
\"怎么?\"
女医咬了咬唇,声音轻得像蚊蝇:\"我小时候...在南疆见过这样的光。\"她抬头时,眼底有惊恐也有疑惑,\"是...是邪术吗?\"
南宫烬的动作顿住了。
他盯着女医颈后的胎记,又望向沈烬的方向——此刻沈烬正替楚昭理着被雨打湿的衣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处,像幅被岁月磨旧的画。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去煎两副安神汤。\"
女医还要再说,却见南宫烬已快步追上沈烬,玄色衣摆扫过焦土,带起一片细碎的桃花瓣。
她望着那片花瓣落在沈烬脚边,又抬头看向天空——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后漏出半轮红日,把沈烬心口的圣痕照得愈发清晰。
她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圣痕现,劫数生。\"
而此刻,那道圣痕正泛着温柔的金光,像朵即将绽放的莲。
那青衫女医端着药碗的手忽然一抖,褐色药汁溅在青布裙上,却浑然未觉。
她望着沈烬手背上流转的金纹,喉结动了动,终于压不住心底的惊涛:“这不是普通的能量交融……她已经成为了‘双生之体’,承载着两位宿命者的灵魂!”
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子投入深潭,在雨过天晴的战场上荡开层层涟漪。
士气鼓手的鼓槌正敲在半空中,闻言猛地顿住。
牛皮鼓面还在震颤,余音却戛然而止。
他盯着沈烬心口那朵淡金莲花,喉结滚动两下,指节攥得发白——方才还在鼓舞士气的铜锣,此刻正静静躺在脚边,泛着冷光。
楚昭的脊背瞬间绷紧。
他转身将沈烬护在身后,目光如刀扫过那女医:“你说什么?”
沈烬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她能感觉到心口的圣痕随着那声“双生之体”微微发烫,白璃残留的情绪如涟漪扩散——不是恐惧,是……期待?
“让她说。”她声音平稳,眼底却浮起探究。
女医被楚昭的气势压得后退半步,却仍咬着唇坚持:“我师父是南疆巫医,曾见过古籍记载……双生之体需两位宿命者以命相渡,灵魂交融。”她颤抖的手指指向沈烬手背,“王妃身上的圣痕与烬火胎记交缠,正是双生之体的征兆!”
南宫烬的银针“叮”地落在药箱上。
他眯眼盯着沈烬的手腕,方才用银针探脉时的异状突然清晰——两股力量看似平衡,实则在她经脉里织成了张密网,“原来如此。”他低声道,“白璃的魂力不是残留,是主动与她相融。”
“所以她才会有白璃的记忆。”楚昭的手按在沈烬腰际,掌心的温度透过湿衣渗进来,“那日她引白璃残魂入体,不是渡往生,是……传承?”
“传承?”沈烬重复着这个词,心口的圣痕突然绽放出更明亮的金光。
她望着远处被战火灼烧的断墙,那里曾有白璃护着她跃过的身影;望着街角卖糖葫芦的老妇,那里曾有白璃塞给小乞儿半块硬饼的温柔。
原来那些碎片不是残留,是白璃用最后一丝魂力,将自己的生命刻进了她的骨血。
“你们终于明白了。”
清越的声音自云端飘落。
众人抬头,见一团金光正穿透云层,托着盏青玉莲灯缓缓降下。
莲瓣上流转着星辉般的光芒,灯芯里跳动的不是火焰,是半透明的光雾,将沈烬整个人笼罩在温柔的光晕中。
光明使者的白衣一尘不染,眉眼却似历经沧桑。
他望着沈烬心口的圣痕,眼底泛起欣慰:“白璃自愿献祭,并非只是牺牲,而是将圣女之力传承于你。如今,你不仅是烬火之主,更是新的圣王。”他顿了顿,莲灯的光雾突然凝出几幅画面——前朝祭坛上白璃跪地祈福,冷宫里她将硬饼塞给乞儿,最后倒在沈烬怀里时,眼底的释然。
“她用一生渡人,最后用命渡你。”
沈烬望着那些画面,喉间发紧。
白璃最后的话在耳边响起:“其实……我也想看看,桃花开遍金陵的样子。”原来她不是遗憾,是将未竟的愿望,连同年华,都种在了沈烬的生命里。
“但这也意味着。”光明使者的声音沉了几分,“你将背负更沉重的命运。双生之体既是力量,也是枷锁——两位宿命者的因果,从此都要由你一人承担。”
“枷锁?”沈烬伸手接住莲灯洒下的光雾,它落在掌心,像白璃曾经递来的半块硬饼,带着温度。
她抬头时,眼尾微扬,嘴角勾起锋利的笑,“我沈烬生来就在枷锁里——灭门之仇是锁,烬火诅咒是锁,如今多副双生的锁,倒也不沉。”她转身望向远处的废墟,那里已有百姓在清理瓦砾,孩童的笑声穿透焦土,“白璃想看桃花,我便种满金陵;她未渡的人,我替她渡;她未报的仇,我替她报。”
楚昭望着她被金光勾勒的侧影,喉结动了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从她替他挡剑时,从她在火场里为他引开追兵时,他就知道,这个女子的肩膀,能扛起比命运更重的东西。
然而就在此刻,沈烬的太阳穴突然刺痛。
她踉跄半步,楚昭立刻扶住她。
识海深处,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如晨钟撞响:“沈烬……小心……还有人在等你醒来……”
那声音不像白璃的清软,也不是她自己的音色,更像是从极远极深的地方传来,带着岁月侵蚀的沙哑,却又熟悉得让人心惊。
“阿烬?”楚昭的声音带着焦急,“可是圣痕反噬?”
沈烬摇头,指尖按在眉心。
她能感觉到那声音在识海深处游走,像条被冰封千年的鱼,正缓缓挣破冰层。
“我没事。”她扯出个安抚的笑,目光却不自觉地望向天际——那里,莲灯的光雾正与圣痕的金光交织,在云层上投下模糊的影子,像张似曾相识的脸。
青衫女医端着药碗的手还在抖。
她望着沈烬骤然紧缩的瞳孔,又摸了摸自己颈后的胎记——此刻那淡红的印记竟泛起微光,与沈烬的圣痕遥相呼应。
而沈烬识海深处的声音,正随着莲灯的光雾愈发清晰:“你曾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