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慈恩寺笼罩在蒙蒙细雨中,百年银杏的新叶上挂着水珠,如碎钻般折射着微弱的天光。
寺门檐角的铜铃随微风轻晃,发出清越的“叮铃”声,与远处钟楼的暮鼓遥相呼应。
林姝玥跟着知客僧穿过九曲回廊,青石板路上的水洼倒映着她素色襦裙的下摆,鞋底踩过积水,发出细碎的“啪嗒”声。
苏桃桃抱着验尸箱亦步亦趋,发间的小铃铛用蓝布条仔细裹住,以免惊扰佛门清净,却仍有零星脆响溢出,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
“圆慧师叔修行深厚,每日卯时便起身抄经,”知客僧合十行礼,语气中透着难掩的焦虑,“今早辰时三刻,小沙弥送茶时发现房门反锁,撬开门才见师叔已坐化在蒲团上。只是……只是师叔左手紧攥着一朵紫堇花,僧众皆觉有异,因他生前从未亲近过这等俗艳花草。”
林姝玥闻言挑眉,与谢砚舟对视一眼。禅房门窗紧闭,檀香混着雨水的潮气扑面而来,案几上供奉的长明灯明明灭灭,在墙壁投下摇曳的影子。
床上的僧人身披绛红色袈裟,双手结弥陀印,面色平静如入水,右手指甲缝里却嵌着半片深紫色花瓣,边缘沾着少许泥土。
“尸僵中度,角膜微浊,口唇微张呈青紫色,”林姝玥戴上白手套,指尖轻触死者颈侧,感受不到脉搏跳动,“虽作坐化状,但指甲发绀、牙龈渗血,显系中毒身亡。”
她取出银针,刺入死者咽喉处皮肤,针尖瞬间泛起淡黑色,“非砒霜、乌头之毒,倒像是……”
“像是植物毒素,”苏桃桃凑近,鼻尖动了动,“除了檀香,还有股若有若无的甜腥味,像晒干的紫堇花。我娘说过,紫堇全株有毒,花瓣汁液若入喉,会让人渐渐无法呼吸,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谢砚舟颔首,目光扫过禅房内的陈设。窗台上的青铜香炉中残留着白色香灰,炉底刻着“极乐香”三字,却混着几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他用银簪挑起香灰,发现其中夹杂着细小的黑色碎屑,状似烧焦的花瓣:“这香灰里掺了异物。桃桃,你说的紫堇花,寺中可有?”
“寺后山坡便有生长!”苏桃桃掀开验尸箱,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她清晨在山脚下采的野花,“这就是紫堇,花瓣紫中带白,花蕊呈鹅黄色,每年暮春开花。不过我听说师父们说这花不吉利,所以寺中禁止有人采摘。”
林姝玥点头,目光落在死者紧攥的花瓣上:“紫堇花性寒,中毒后尸体应呈青白色,而死者口唇青紫更偏向热性毒素。”
她突然伸手掰开死者右手,发现无名指根部有个针孔,周围皮肤呈暗紫色,“瞧这针孔,像是被细毒针刺伤。凶手可能先用毒香迷晕死者,再以毒针致命,最后摆成坐化模样,故意留下紫堇花瓣误导查案方向。”
谢砚舟的手指划过窗棂,发现窗纸上有个极小的破洞,恰能容一根细针穿过:“凶手早有预谋,从破洞伸入毒针,待死者中毒后,再从外面反锁房门,制造密室假象。”
他转身走向供桌,翻开桌上的《药师经》,发现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纸笺,上面用朱砂写着“药师佛心咒”,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血痕,“这是圆慧的笔迹,‘咒’字少了最后一笔,说明他中毒后已无法握笔,临终前仍试图留下线索。”
苏桃桃蹲在蒲团旁,突然指着地面:“姐姐快看,这里有半截香灰!”她用镊子夹起那截弯曲的香灰,“极乐香质地细腻,断口应呈平滑状,可这截香灰断口粗糙,像是被掐断的。”
林姝玥接过香灰,对着烛光细看,发现断口处有细小的褐色颗粒:“这不是极乐香,是火麻仁丸的碎屑。火麻仁性温热,与紫堇花毒混合,会加速毒发,且症状更难辨别。凶手故意留下紫堇花瓣,就是为了掩盖真实毒源。”
谢砚舟的目光突然被墙上的壁画吸引,那是一幅《药师佛渡海图》,佛手中的药葫芦隐约透着金光。
他伸手轻推佛像,竟发现壁画后有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本破旧的《慈恩寺志》,扉页上用朱砂写着“地宫”二字,字迹已褪色大半。
“圆慧生前负责整理藏经阁,”他翻开志书,里面夹着半张残页,“上面记载寺内有地宫,藏着前朝高僧的舍利与经卷。看来凶手的目标不是人命,而是地宫中的宝物。”
三人赶到地宫入口时,雨势渐大,青苔覆盖的石阶滑腻难行。地宫门虚掩着,门缝中透出微弱的火光。
林姝玥刚要推门,苏桃桃突然拽住她的袖子,从袖中掏出个面团,三两下捏成个小泥人,往门缝里一丢——泥人滚进门内,发出“扑通”闷响,紧接着传来女子的惊呼声:“谁?!”
谢砚舟抬脚踹开石门,烛火摇曳中,只见一名戴斗笠的女子握着匕首,正在撬动刻有莲花纹的石砖。
她转身欲逃,却被苏桃桃甩出的面团砸中面门,黄色的面团糊在斗笠上,露出左眉那颗醒目的红痣。
“休想跑!”苏桃桃叉腰站在石阶上,小脸上满是得意,“我刚才在你佛珠上抹了面粉,就算你跳进护城河,本姑娘也能凭这白点儿认出你!”
女子摘去斗笠,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的脸,约摸三十岁,眼角微挑,腕间戴着一串黑曜石佛珠,正是苏桃桃根据小沙弥描述捏出的面人模样:“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是我?”
林姝玥举起火麻仁丸,烛火在银针上跳动:“紫堇花毒与火麻仁药性相克,常人绝无可能同时使用,除非是有意混淆视听。”
她指着女子腰间的荷包,“你荷包上绣着的并蒂莲,与圆慧大师抄经时用的镇纸图案相同,他定是认出了你,才遭此灭口。”
女子脸色惨白,匕首“当啷”落地,跪倒在湿冷的石板上:“是……是我师兄让我干的。他说地宫中有前朝宝藏,只要拿到手,就能带我们远走高飞……圆慧那老和尚,前日撞见我们撬地宫门,竟说要告知住持……”
谢砚舟示意衙役将女子押解回寺,林姝玥则蹲在地宫入口,用银针挑起石砖缝隙中的泥土——土色泛红,与后山紫堇花生长处的土质一致:“她果然是从后山翻墙入寺,鞋底还沾着那里的红土。”
苏桃桃蹲在旁边,用琉璃瓶装起地宫中的空气,轻轻晃了晃:“姐姐,这地宫里有股霉味,像是放了很久的经书味。你说真有宝藏吗?”
“所谓宝藏,不过是人心的贪念。”谢砚舟转身望向慈恩寺的飞檐,雨幕中,寺塔的轮廓若隐若现,“圆慧大师用性命守护的,从来不是金银,而是佛门清净。”
返回寺前时,雨已停了,天边裂开道缝隙,洒下几缕金色的夕照。苏桃桃蹲在山门前逗弄一只三花猫,小猫爪子踩过她的验尸箱,留下几个梅花印。
谢砚舟站在一旁擦拭银簪,簪头还沾着些许香灰,林姝玥则靠着银杏树,望着寺中僧人陆续点亮灯笼,烛光如星子般缀满回廊。
“冰块脸,林姑娘!”远处传来箫妄言的喊声,他骑着枣红马驰来,马鞍上挂着个食盒,“本侯爷猜你们忙得没吃饭,特意去‘聚福楼’买了桂花糖糕和蟹粉汤包——小桃桃,你也别光顾着逗猫,快来吃!”
苏桃桃眼睛一亮,蹦跳着跑过去,小铃铛终于解去布条,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小侯爷最好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箫妄言挑眉,从食盒里取出个油纸包,里面的糖糕还冒着热气:“整个京城,但凡有案子的地方,就有冰块脸的身影。再说了,”
他瞥了眼谢砚舟,后者正将银簪插入发间,“慈恩寺的素斋最合谢大人胃口,我猜着猜着,就猜来了。”
林姝玥摇头轻笑,接过谢砚舟递来的汤包,咬开一口,鲜香的汤汁在舌尖散开。远处的暮鼓再次响起,惊起一群归鸟,苏桃桃的铃铛声、箫妄言的笑骂声,与寺中传来的诵经声交织在一起,化作暮春里一缕温暖的风。
谢砚舟望着漫天晚霞,忽然开口:“明日审讯女香客后,需彻查寺中经卷,确保无遗漏。”
他的目光扫过林姝玥沾着泥点的裙角,又落在苏桃桃发间的花瓣上,“这案子虽结,却让我想起一件事——半年前,也曾有僧人在坐化后被发现中毒,两者手法相似,或许……”
“或许是同一人所为?”林姝玥挑眉,将空了的汤包纸放在食盒里,“不管怎样,先吃饱再说。毕竟……”她看了眼正在和箫妄言抢糖糕的苏桃桃,“吃饱了,才有力气查下一个案子。”
暮色渐浓,四人一马踏上回城的路。苏桃桃骑在箫妄言的枣红马上,怀里抱着三花猫,小铃铛随着马蹄声轻晃。
林姝玥与谢砚舟并肩而行,靴底踩着湿润的春泥;身后的慈恩寺渐渐隐入夜色,唯有地宫入口的石砖上,还残留着半片紫堇花瓣,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诉说着这古刹中不曾被岁月掩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