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长安梨园笼罩在细雨中,青灰色的瓦当滴落着珠串似的雨帘,将雕梁画栋的飞檐洗得发亮。
林姝玥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跟在谢砚舟身后,袖中验尸包的牛皮绳蹭过掌心,带来熟悉的粗粝感。
身旁的萧妄言晃着描金折扇,忽然将扇面一收,替她挡住斜斜飘来的雨丝:“林姑娘当心,这雨丝里混着胭脂香,别沾了毒气。”
“小侯爷何时成了护花使者?”林姝玥挑眉,却在抬头时看见谢砚舟已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轻轻拂去她肩头的梨花——那是方才穿过梨树回廊时落下的,花瓣上还凝着水珠,像极了现代实验室里封存在载玻片下的标本。
谢砚舟将素帕塞进她手里,指尖触到她腕间的脉搏:“先看现场。”他的声音混着雨声,却比平时多了几分柔和。
梨园后台弥漫着潮湿的脂粉味,雕花妆台上的铜雀镜蒙着一层水雾。玉蝉儿身着水袖戏服侧卧在妆凳上,水绿色的袖口拖在地上,绣着的牡丹花瓣沾着泥点。
林姝玥戴上羊皮手套时,听见萧妄言在身后倒吸一口凉气——死者右手紧攥着一片桃花瓣,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粉末,唇角凝结的白沫在烛光下泛着青灰色。
“死亡时间?”谢砚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尸僵从下颌开始扩散,”林姝玥按压死者颈部肌肉,指腹感受到轻微的阻力,“眼角膜中度浑浊,结合体温下降幅度,推测死亡时间在昨夜子时到丑时之间。”
她掰开死者牙关,银针探入咽喉时,萧妄言不自觉地凑近,扇子上的美人图蹭到了妆台边缘的胭脂盒。
“砒霜。”林姝玥看着变黑的针尖,忽然注意到死者臼齿间卡着半粒碎屑,“朱砂。”她用镊子取出碎屑,放在放大镜下观察,颗粒表面附着白色结晶,“是混合毒药,朱砂中的硫化汞与砒霜中的三氧化二砷发生反应,毒性加倍。”
萧妄言皱眉:“这不是相当于给毒药加了把火?”
“更像是慢性毒药的加速器。”林姝玥解开死者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淡紫色淤斑,“她长期使用含朱砂的胭脂,体内已有汞中毒症状,昨夜有人故意加大砒霜剂量,导致急性中毒身亡。”
谢砚舟翻开衙役递来的账本,指尖停在“宝珍斋”的账目上:“王二,城西珠宝商,曾因以次充好被玉蝉儿当众砸了招牌。”
他抬头时,目光与林姝玥相撞,后者正盯着死者鬓间的金步摇——那支萧妄言送的并蒂莲步摇,此刻少了一片花瓣。
“步摇花蕊里有粉末残留。”林姝玥用镊子轻轻刮取,放在瓷盘里滴水,溶液立刻泛起青黑色,“砒霜。小侯爷,这支步摇你可曾交给他人经手?”
萧妄言挠头:“从宝珍斋买来后,本侯就让小厮直接送去醉花楼了,难不成那王二早就动了手脚?”
林姝玥点头,目光扫过妆台后的木箱。她蹲下身,用银簪挑起一件水袖戏服,领口内侧的针脚明显杂乱,像是匆忙缝补过。
拆开线脚,果然掉出个细麻布口袋,里面的白色粉末沾着玫瑰香——那是醉花楼常用的薰香味道。
“凶手将砒霜粉末混在薰香里,”她分析道,“玉蝉儿更衣时,粉末通过领口接触皮肤,汗水溶解毒素渗入血管,加速毒发。”
萧妄言忽然指着铜雀镜:“镜面上有东西!”
镜面中央用胭脂画着不规则的弧线,林姝玥凑近时,闻到淡淡血腥味。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硝酸银溶液,轻轻喷在镜面上,片刻后,胭脂下浮现出几个模糊的指印,其中一枚食指指纹边缘有缺口——与死者右手食指的旧伤吻合。
“她临死前想写下凶手名字,”谢砚舟皱眉,“却被凶手用湿布擦去,只留下这些指印。”
“但为什么用胭脂而不是鲜血?”林姝玥喃喃自语,忽然注意到妆台上的眉笔被折断,笔头沾着暗红粉末,“她当时已经中毒,血管里的血液含毒量过高,无法凝结成字迹,只能用胭脂代替。”
这时,门外传来骚动,小丫鬟双喜被衙役带了进来。她浑身发抖,发间还沾着梨花,看见死者后立刻瘫坐在地。
林姝玥注意到她袖口的针脚与戏服领口的缝法一致,遂轻声问道:“昨日送戏服的是你?”
双喜点头,从衣襟里掏出张皱巴巴的银票:“王掌柜给了我五两银子,说布袋里装的是薰香粉,让我缝在衣领里...”
林姝玥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谢砚舟,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手。她这才意识到,方才喷硝酸银时,手腕内侧的胎记被烛光映得清晰——那是块蝴蝶形状的淡褐色印记,在现代法医界,这曾是她的专属标记。
“林姑娘?”谢砚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没事。”她迅速拉低袖口,“只是想起些旧事。”
雨势忽然变大,敲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声。萧妄言走到窗前,推开半扇木窗,梨花瓣被风雨卷进屋内,落在死者发间。
林姝玥望着那片花瓣,忽然想起现代解剖室的无影灯,也是这样苍白的光,却照不进此刻眼中的人间烟火。
“该回大理寺了。”谢砚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取出油纸包裹住金步摇和布袋,动作轻得像是在处理易碎的文物。
萧妄言见状,忽然从腰间解下镶玉荷包,里面装着干燥的桂花:“林姑娘验尸包该换换香了,这是本侯特意让人晒的。”
“验尸包是放凶器的,不是香囊。”谢砚舟挑眉,却在林姝玥接过荷包时,悄悄将一块芝麻糕塞进她袖中——那是今早她在大理寺没吃完的,边角还留着牙印。
三人走出梨园时,天已擦黑。雨幕中的长安城点起灯笼,光晕在雨丝里晕染成暖黄色的涟漪。
萧妄言忽然指着街角的茶摊:“本侯请喝杏仁酪!冰块脸你别瞪我,林姑娘站了两个时辰,总得补补身子。”
茶摊的铜锅冒着热气,老板掀开木盖,杏仁的甜香混着蜂蜜味扑面而来。
林姝玥接过碗时,注意到谢砚舟正用帕子擦拭她方才碰过的铜勺,动作细致得像是在清理证物。
“尝尝,”萧妄言往她碗里加了勺百花蜜,“这蜜里掺了梨花露,润肺。”
林姝玥喝了一口,甜浆滑过喉咙时,忽然想起死者口中的白沫。她下意识皱了皱眉,萧妄言立刻递来一块糯米糍:“不够甜?这个沾了椰蓉。”
谢砚舟看着他们,忽然伸手替林姝玥调整发间的步摇:“歪了。”他的指尖掠过她耳后,带着雨后的清凉。
雨丝落在茶棚的油布上,发出细密的声响。萧妄言絮絮叨叨地说着醉花楼的新戏,林姝玥偶尔插两句关于毒理的话,谢砚舟则默默听着,手中的茶盏不知不觉续了三次水。
“说起来,”萧妄言忽然压低声音,“方才在后台,我看见谢砚舟偷偷把玉蝉儿的金步摇收进了袖口——冰块脸莫不是想拿回去熔了换银子?”
“胡闹。”谢砚舟敲了敲他的扇子,“那步摇上的砒霜残留还需化验,自然要带回大理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姝玥腕间若隐若现的胎记上,“更何况有些东西,比银子更重要。”
林姝玥抬头看他,却发现他已转头看向雨幕。远处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小心火烛”的呼喊声被雨丝浸得模糊。
她咬了口糯米糍,椰蓉的香甜混着雨后的清新,忽然觉得,这穿越后的每一口甜食,都像是对现实的温柔抵抗。
萧妄言的笑声惊起檐角的鸽子,扑棱棱飞向被雨洗过的夜空。
谢砚舟看着林姝玥与萧妄言争论杏仁酪和糯米糍哪个更甜,忽然想起卷宗里的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不知道这情谊从何而起,却明白,在这充满谜题的长安城里,他们早已成为彼此最坚实的答案。
雨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给青石板镀上一层银边。林姝玥摸了摸袖中的芝麻糕,发现它已被体温捂得松软。
谢砚舟走在前方,广袖被风吹起,像一片流动的墨云。
萧妄言则哼着小曲,用折扇替她挡住路边的水洼。
这一晚的长安雨,终将在黎明前蒸发。但有些东西,却在雨水中悄悄生长——比如谢砚舟未说出口的关心,萧妄言刻意隐藏的细腻,以及林姝玥在验尸时,偶尔望向他们的、带着温度的目光。
街角的灯笼忽明忽暗,照出三人交叠的影子。林姝玥忽然想起现代的自己,那个总在解剖室独自加班的法医,此刻却在这古代的雨夜里,与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