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的风已带了彻骨的凉意，卷着阶前半枯的梧桐叶打旋儿，却被廊下悬着的湖蓝色软烟罗帷帐轻轻兜住。
林姝玥扶着门框站定，指尖刚触到微凉的木棱，便见日头已爬过檐角的螭吻，将金辉泼在青砖地上，映得那几片沾了霜的菊瓣愈发剔透。
檐下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倒衬得这易华院愈发静了，只隐约听得见后厨方向传来的劈柴声，笃笃笃，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姐姐可是醒了？\"苏桃桃的声音裹着暖意撞过来，林姝玥回头时，正见她被春杏小心翼翼扶着，青绿色的素面夹袄外罩了件藕荷色披风，裙摆扫过青砖时带起细尘。
苏桃桃一手稳稳托着后腰，另一只手隔着月白锦缎轻轻覆在隆起的腹部，眉眼弯成了月牙，\"我方才在院里散步，见姐姐窗纸上的影子动了，便知是醒了。\"
林姝玥快步上前接过她的胳膊，指尖触到披风上绣的缠枝莲纹，针脚细密，想来是桃桃自己闲时绣的。\"这几日风硬，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她伸手替苏桃桃拢了拢披风领口，指腹擦过对方微凉的耳垂，\"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仔细冻着。\"
苏桃桃吐了吐舌头，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肚子：\"小承欢说姐姐房里暖和，非要来瞧瞧。\"她偏头看了眼身旁的春杏，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再说了，我闻着姐姐房里似有若无的甜香，许是姐姐夜里藏了什么好东西？\"
春杏见两人眼神交汇，忙福了福身：\"二位夫人，厨房刚炖了燕窝粥，奴婢去瞧瞧火候。\"说罢便轻手轻脚退了，廊下只剩她们二人，风卷着桂花香飘过来，混着檐角铜铃的轻响，倒有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林姝玥引着苏桃桃往正屋走，绕过鎏金铜炉时，见里面燃着的银丝炭正红，映得炉身錾刻的缠枝纹愈发清晰。
\"哪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昨日阿舟带回来的松子糖，想着你爱吃甜酸口，特意留了些。\"她转身从描金漆盒里拈出两颗琥珀色的糖块，递到苏桃桃手边，\"不过这糖太甜，你浅尝辄止。\"
苏桃桃接过糖块，却先凑到鼻尖闻了闻，眉眼弯得更厉害：\"还是姐姐疼我。\"她含了半颗在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昨日听妄言说，大理寺最近查的案子棘手得很，谢大人要忙到何时才歇着？\"
\"谁知道呢。\"林姝玥无奈地摇摇头，替她倒了杯温热的玫瑰露，\"昨日寅时才沾床，卯时又被叫走了，说是城郊发现了具无名尸，牵扯到前几年的旧案。\"
她望着窗外日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今日厨房正好送了新摘的柠檬和百香果来，不如咱们做些清爽的吃食？正好解腻。\"
苏桃桃眼睛倏地亮了，手不自觉地按在肚子上：\"是姐姐上次提过的柠檬挞吗？还有那酸溜溜的百香果慕斯？\"
\"不止呢。\"林姝玥笑着起身，挽起袖子露出皓白的手腕，\"今日咱们做三样：柠檬挞当点心，酸梅汤解燥，再备些山楂糕当零嘴，保准你和小承欢都满意。\"
苏桃桃忙扶着肚子跟上，脚步虽缓却轻快：\"那我可得好好学着，等将来小承欢长大了，我也做给他吃。\"
后厨的青石板被打扫得锃亮，靠墙的案台上码着新鲜的食材：黄澄澄的柠檬堆在竹篮里，表皮还挂着晨露；紫红的山楂用棉线串成串，垂在房梁下晃悠；酸梅装在陶瓮里，散着淡淡的果香。
林姝玥搬来两张绣墩，让苏桃桃坐在靠窗的位置，自己则系上靛蓝色的围裙，拿起一只柠檬掂量：\"做柠檬挞得先备挞皮，要用到低筋面粉、黄油、鸡蛋黄，还有少许盐。\"
她从食盒里取出筛粉用的细竹箩，将面粉倒进去细细筛着，白色的粉簌簌落在瓷盆里，像落了场细雪。\"面粉要筛两遍，这样做出来的挞皮才够酥松。\"
苏桃桃凑过来看，鼻尖几乎要碰到竹箩，林姝玥忙按住她的肩：\"仔细呛着，你坐着瞧就好。\"
黄油早已切成小丁，在室温里搁了片刻，林姝玥用指尖轻轻捏起一块：\"黄油要软化到能轻松按下指印，不能融化成液体，不然挞皮会发硬。\"
她将黄油丁倒进面粉里，用指尖快速搓揉，指尖与黄油相触的地方泛着油光，\"搓成这样的粗玉米粉状就行，加一勺盐，再打两个蛋黄进去。\"
鸡蛋是刚从鸡窝捡来的，带着微温，林姝玥在碗沿轻轻一磕，澄黄的蛋黄便滑进瓷碗里，蛋白则另装在一个碗中。\"
蛋黄加进去后要慢慢揉成面团，不能揉太久，免得起筋。\"她的手掌轻轻按压着面团，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宝，\"你瞧，这样不粘手就成了，用保鲜膜包起来，放进冰窖冷藏一个时辰，让面筋松弛下来。\"
苏桃桃托着腮看她将面团放进竹篮，由小丫鬟送去后院的冰窖，忍不住问：\"那挞馅呢？是不是要用到好多柠檬汁？\"
\"正是。\"林姝玥拿起三只最饱满的柠檬，用温水仔细擦拭着表皮，\"柠檬皮要削得薄些，只取黄色的部分，白色的瓤太苦，会影响味道。\"她握着银质的削皮刀，刀刃贴着果皮游走，削下的柠檬皮卷成细条，落在白瓷盘里像蜷曲的金丝。
\"削好的柠檬皮要切成碎末，再加些细砂糖腌着。\"她一边说一边用竹刀将柠檬皮剁成细末，糖粒撒上去的瞬间，空气中飘来清甜的香气。
\"接下来榨柠檬汁，一只柠檬大约能榨出三十毫升汁，咱们要五只柠檬才够。\"她将柠檬对半切开，握着木柄榨汁器用力挤压，金黄的汁液顺着器壁流进瓷碗，阳光透过汁液，在案台上投下琥珀色的光斑。
苏桃桃看得入神，忽然轻轻\"呀\"了一声：\"姐姐，这柠檬汁看着就酸，要不要多放些糖？\"
\"放心，挞馅里要加淡奶油和鸡蛋，甜味会中和酸味。\"林姝玥笑着往柠檬汁里加糖，用竹筷细细搅拌，\"糖要分三次加，每次都要等完全融化再加下一次，这样做出来的馅才够顺滑。\"
她打了四个鸡蛋进去，用简易打蛋器快速搅打，蛋液与柠檬汁融合在一起，泛起细密的泡沫。
\"还要筛入玉米淀粉，这是让挞馅凝固的关键。\"林姝玥拿起竹箩再次筛粉，白色的淀粉与黄色的蛋液相遇，渐渐变成乳黄色的糊。
\"最后倒淡奶油，慢慢搅匀，挞馅就做好了，先放在一旁静置。\"她将瓷碗盖上纱布，转头看向外头，\"挞皮也该差不多了，我去取来。\"
冰窖里寒气森森，刚取出的面团带着白霜，林姝玥用擀面杖将面团擀成比挞模大一圈的圆片，动作轻柔地铺在铜制的挞模上，用手指轻轻按压着边缘，让面皮与模具贴合。
\"多余的边要用刀切掉，这样烤出来才整齐。\"她握着小刀沿着模具边缘划动，切掉的面皮被揉成小球，准备做几个迷你挞。
\"还要用叉子在挞底扎些小孔，免得烤的时候鼓起。\"细密的小孔像星星一样缀在挞皮上，林姝玥满意地点点头，将挞模放进预热好的炭烤箱里，\"先用中火烤十五分钟，让挞皮定型，取出来后再倒入挞馅，继续烤二十分钟，直到表面微微泛黄。\"
烤箱里渐渐传出黄油的香气，混着柠檬的清香，苏桃桃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好香啊，姐姐，咱们要不要先做酸梅汤？\"
\"正合我意。\"林姝玥从陶瓮里舀出酸梅，用清水淘洗干净，\"酸梅要提前用温水泡一个时辰，泡出涩味。\"她将酸梅倒进砂锅里，加足量的清水，又扔进几颗冰糖和干山楂，\"还要放几片陈皮，增香又解腻，再丢两颗话梅进去，酸味儿更足。\"
砂锅搁在炭炉上，火苗舔着锅底，水渐渐泛起细泡。林姝玥用长柄勺轻轻搅动，酸梅的涩香混着陈皮的药香弥漫开来。
\"水开后转小火煮半个时辰，煮到酸梅皮肉分离就差不多了。\"她掀开锅盖，蒸汽带着热气扑面而来，锅里的酸梅已经变得饱满，汤汁呈深褐色，像陈年的琥珀。
\"煮好后要放凉，再用纱布过滤掉渣子。\"林姝玥将汤汁倒进铺着纱布的竹筐里，褐色的液体缓缓渗下来，落在陶盆里发出叮咚的声响。
\"等凉透了加些蜂蜜，比放糖更温润，适合你现在吃。\"她舀了一勺蜂蜜搅进去，蜜香与酸梅香交织在一起，甜而不腻。
此时烤箱传来\"叮\"的轻响，柠檬挞烤好了。林姝玥戴着棉手套取出挞模，金黄的挞皮边缘微微焦脆，中间的馅料鼓起小山包，表面泛着诱人的光泽。她将挞放在竹架上晾凉，转头看向苏桃桃：\"最后做山楂糕，这个最简单，你要不要试试？\"
苏桃桃忙点头，扶着肚子慢慢起身，林姝玥递给她一只干净的竹刀：\"山楂要先去核，把果肉切下来。\"她拿起一颗山楂，用刀从中间剖开，剔除里面的核和蒂，粉红色的果肉露出来，带着晶莹的汁水。
苏桃桃学得有模有样，只是动作慢些，林姝玥便在一旁帮她，两人配合着，很快就剥好了一小盆山楂肉。
\"山楂肉要放进石臼里捣烂，或者用筛子压出果泥。\"林姝玥将山楂肉倒进石臼，用木杵细细碾着，紫红色的果泥渐渐变得细腻，\"加些冰糖进去，甜度按自己的口味调，如今你爱吃酸，少放些糖就好。\"她将果泥倒进砂锅里，小火慢慢翻炒，木铲不断搅动，防止粘锅底。
\"炒到果泥能挂在铲子上不掉下来就行。\"林姝玥举起木铲，果泥像绸缎一样垂落，在锅里拉出长长的丝。她将果泥倒进铺着油纸的木盒里，用刮刀抹平表面，\"等凉透了切成小块，裹上一层白砂糖，山楂糕就成了。\"
苏桃桃看着案台上渐渐摆满的吃食，眼睛里像落了星星：\"姐姐，这些看着就好吃，咱们什么时候能尝啊？\"
\"再等半个时辰，柠檬挞要完全凉透才好吃，酸梅汤冰镇上更爽口。\"林姝玥摘下围裙，替苏桃桃理了理鬓发，\"咱们先去前院歇着，让小丫鬟看着火。\"
廊下的阳光渐渐斜了，风里卷着烤点心的香气。苏桃桃靠在美人靠上，手里把玩着林姝玥刚摘的腊梅，忽然笑道：\"姐姐，你说谢大人回来，会不会抢我的柠檬挞吃？\"
\"他才不敢。\"林姝玥笑着剥了颗蜜饯放进她嘴里，\"不过妄言说不定会来蹭吃，咱们得藏起一半来。\"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谢砚舟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墨色的锦袍上沾了些尘土，却掩不住眼底的温柔：\"我好像闻见什么好东西了？\"
林姝玥迎上去替他解下披风：\"刚做好柠檬挞和酸梅汤，正要请你尝尝。\"
谢砚舟的目光落在苏桃桃隆起的肚子上，温声道：\"桃桃今日可有不适？\"
苏桃桃摇摇头，指着案台上的点心：\"谢大人快尝尝姐姐的手艺，小承欢都说好吃呢。\"
谢砚舟拿起一块柠檬挞，酥脆的挞皮在齿间碎裂，酸中带甜的馅料漫过舌尖，他看着林姝玥含笑的眉眼，忽然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窗外的日头渐渐沉了，易华院的炊烟混着食物的香气，在深秋的暮色里晕开，像一幅温暖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