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桥镇的晨雾裹着潮湿的水汽,漫过青石板路时,蓝归笙正用指尖摩挲着那枚星形钥匙。锁孔在老钟表行后院的墙洞里,铜锈沿着花纹蔓延,像极了母亲账本里那些洇开的墨迹。
“咔嗒”一声轻响,墙洞深处滑出个铁皮盒。薄云封伸手去接,手臂上的绷带突然渗出血迹——他昨晚拆了纱布,说这样动作更利落。蓝归笙按住他的手腕,自己蹲下身掀开盒盖,里面铺着褪色的红绒布,裹着半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梳着麻花辫,站在码头吊臂下笑,怀里抱着个襁褓。蓝归笙指尖拂过女人胸前的玉坠,忽然想起母亲梳妆台最底层,也压着个同款玉坠,只是链条早就断了。
“晚晴。”薄云封忽然开口,指着照片角落的字迹,“这是她的名字。”
字迹和账本最后一页的地图边缘重合,蓝归笙忽然明白,母亲当年藏起的不只是走私证据。铁皮盒底层压着张福利院的收据,日期正是照片拍摄的三天后,收款事由写着“代养费”,收款人签名处是个模糊的指印。
钟表行的老掌柜拄着拐杖过来时,晨雾刚好散开。他看着铁皮盒里的东西,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这姑娘……当年总来修座钟,说要等个姓周的来取。”
“她是不是抱着个孩子?”蓝归笙追问。
老掌柜点头,指着墙洞:“就在这儿,她把孩子托付给我,说要是七天后没来,就送到城西福利院。结果第六天夜里,周明宇带着人来砸店,问孩子在哪儿。”
薄云封突然按住蓝归笙的肩膀,目光落在照片背面——那里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归笙,生辰同玉坠。”
救护车的鸣笛声从街口传来时,蓝归笙正把照片塞进怀里。老掌柜说周明宇今早被发现倒在码头仓库,手里攥着半块玉坠,和照片上的刚好能拼合。薄云封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她扶着他往路边走,忽然听见他低声说:“账本里的数字,是孩子的疫苗接种记录。”
晨雾彻底散尽时,阳光穿过钟表行的玻璃窗,在铁皮盒里投下细碎的光斑。蓝归笙看着那半张照片,忽然想起护士说的匿名捐赠——母亲当年每笔捐款的数额,都和账本里记录的“货”价吻合。原来那些见不得光的走私品,最后都变成了福利院的米面和药品。
薄云封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警局发来的消息:周明宇抢救无效,临终前说二十年前晚晴为了护孩子,故意把走私证据揽在自己身上,他却以为她要独吞蓝家产业,放火烧了她的船。
“所以母亲守了一辈子的秘密,是怕我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蓝归笙轻声说,指尖划过照片上女人的脸,“也怕我知道,她为了护我,替周明宇扛下了所有罪。”
薄云封攥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绷带传过来:“但她留了钥匙,不是吗?”
铁皮盒里的红绒布突然滑落,露出底下刻着字的银锁片。“归笙”两个字被摩挲得发亮,锁扣处缠着的红丝线,和周明宇袖口那截一模一样。蓝归笙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终于明白那句“有些债要靠真相还清”,指的从来不是仇恨。
码头的风带着咸腥味吹过来时,蓝归笙正把银锁片戴在脖子上。薄云封的伤口已经包扎好,正低头看着手机里的鉴定报告——晚晴是母亲的双胞胎妹妹,当年为了保护走私案的知情者,假死藏进了福利院。
“所以周明宇恨的,从来都是替妹妹顶罪的姐姐。”蓝归笙轻声说,转身望向远处的海平面。朝阳正从云层里钻出来,给波光粼粼的海面镀上金边,像极了母亲账本里那些终于见光的字迹。
薄云封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绷带蹭过她的衣角:“去看看福利院的老院长吧,护士说她知道晚晴的下落。”
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渐远,老钟表行的座钟忽然敲响。蓝归笙回头时,看见阳光正从墙洞穿进去,照亮了铁皮盒里那半张码头通行证——上面的日期,正是二十年前那个被掩盖的黎明。
老院长的藤椅在福利院的银杏树下轻轻摇晃,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膝头的旧相册上。蓝归笙翻开第一页,突然顿住——照片里年轻的老院长身边站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左边的戴着玉坠,右边的抱着婴儿,正是晚晴和母亲蓝佩茹。
“佩茹总说,你们俩是一块玉凿出来的。”老院长叹息着指向照片,“但性子截然相反,佩茹沉稳,晚晴却像团火,非要把周明宇走私的证据捅到海关去。”
薄云封忽然注意到相册夹层里的报纸剪报,标题赫然是“1998年码头火灾,走私团伙头目周明宇落网”。但报道里写的“主犯周明宇被判处十五年”,显然与事实相悖。
“他当年是被保释的。”老院长的声音发颤,“保释人是蓝佩茹。她跟警方说,所有走私都是她指使的,周明宇只是跑腿的。我们都劝她,晚晴刚没,她不能再出事,可她抱着襁褓里的你说,‘这孩子姓蓝,就得干干净净地活’。”
蓝归笙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难怪周明宇总说“蓝佩茹欠他的”,原来母亲当年用顶罪换了他的轻判,条件是让他永远离开星桥镇。可他不仅没走,反而在十年后潜回来,一步步蚕食蓝家的产业。
“那他为什么恨我?”她追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因为你长得太像晚晴。”老院长抽出张泛黄的纸条,“这是晚晴死前托人送来的,说要是周明宇来找麻烦,就把这个给孩子看。”
纸条上是行潦草的字:“明宇,三箱货已捐福利院,账本在佩茹那,你若敢动孩子,我姐会让你永无宁日。”字迹边缘有烧焦的痕迹,显然是从火场里抢出来的。
薄云封的手机突然响起,是法医发来的消息:周明宇胃里有两种安眠药,一种是他自己吃的,另一种剂量极大,来自……蓝佩茹生前常吃的安神药。
“不可能!”蓝归笙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妈怎么会害他?”
这时福利院的老会计颤巍巍地走来,手里拿着个生锈的铁盒:“这是蓝佩茹女士每年匿名送来的,说等归笙小姐来取。”盒里是一沓汇款单,收款方都是周明宇在狱中的账户,附言只有两个字:“赎罪”。
“她总说自己对不起周明宇。”老会计抹着眼泪,“当年周明宇的父母是为了救蓝佩茹才死的,所以她觉得欠周家一条命,哪怕知道周明宇在走私,也总想着拉他回头。”
矛盾像张网突然收紧——母亲既想护着周明宇的命,又要保着晚晴留下的孩子,更要藏好能毁掉走私团伙的账本。她用顶罪换周明宇的自由,用汇款劝他收手,用匿名捐赠消化那些脏货,却唯独没算到,周明宇的贪婪早已吞噬了最后一丝良知。
薄云封忽然指向铁盒底层的照片,那是张蓝佩茹和周明宇的合影,少年周明宇背着年幼的蓝佩茹,在星桥镇的石桥上笑得灿烂。照片背面有行小字:“1980年冬,明宇救我于冰湖,欠一命。”
“所以他说的‘蓝佩茹欠他的’,不只是产业,还有这条命。”薄云封的声音沉下来,“而你母亲守的,从来不是秘密,是横跨二十年的愧疚。”
夕阳落在铁盒里的汇款单上,蓝归笙忽然发现每张单子的日期,都离周明宇出狱的日子近了一天。原来母亲用十五年的“赎罪”,一点点把他从深渊里往外拉,却在最后一步被他反咬一口——周明宇根本不是被母亲的药毒死的,他是用自己的死,给蓝归笙留下最后一道枷锁。
警笛声从福利院门口传来时,蓝归笙正把照片贴在胸口。薄云封的伤口又裂开了,她扶着他往车里走,忽然听见老院长在身后喊:“晚晴的船不是周明宇烧的!是走私团伙的总头目,他怕晚晴把账本交出去!”
车窗外的银杏叶簌簌落下,薄云封忽然抓住她的手:“账本里有个名字反复出现——‘老鬼’,警方刚查到,他现在是星桥镇最大的企业家,也是当年保释周明宇的人。”
蓝归笙低头看着掌心的红绒布,那是从铁皮盒里掉出来的,上面绣着半朵玉兰花,另一半……正在母亲留下的玉坠背面。她忽然明白,母亲藏在玉坠里的,从来不是秘密,是把能劈开所有谎言的钥匙。
而那把钥匙的另一半,或许就握在“老鬼”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