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顾言欢的唇边溢出。
“儿臣,不娶。”
四个字,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斩钉截铁。
周遭的气压仿佛瞬间降低,连烛火都畏惧地摇曳了一下。
武英女帝执掌大闵王朝二十年,从未有任何一个人,敢用如此口气,当面忤逆她的旨意。
“你说什么?”女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想让朕,让整个大闵皇室,沦为天下的笑柄吗?”
“笑柄?”
顾言欢她上前一步,目光直视着自己的母亲。
“母皇,在您眼中,除了皇室的颜面,江山的稳固,还有什么是重要的?我的意愿?我的情感?还是……我身边那个人的性命?”
“我告诉您,此生,我顾言欢的妻,只会是季微语一人!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南陵公主也好,天下任何一个女人也罢,谁都别想取代她的位置!”
“放肆!”
武英女帝终于动了怒,她猛地一拍龙案。
“顾言欢!你是不是以为,扳倒了一个萧远,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这大闵的天!”
女帝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不懂,为何这个最像自己的女儿,却偏偏在“情”之一字上,如此执迷不悟。
“如果您所谓的‘天’,就是要用我的婚姻,用我挚爱之人的幸福去交换……那么这片天,我不要也罢。”
“这储君之位,这您想给我的王冠,若代价是必须舍弃她……”
“……我,顾言欢,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
“我不要了。”
女帝的怒火在瞬间平息了,她望着顾言欢,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良久,她笑了,笑声中充满了疲惫与悲凉。
“好,好一个‘我不要了’……”
她缓缓地坐回龙椅,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抬起手,用那只刚刚沾染了血迹的丝帕,再次掩住了唇,发出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
这一次,顾言欢看得清清楚楚,那明黄色的丝帕上,殷红的血迹迅速扩大。
“你以为朕想逼你吗?”
“萧远没有骗你,朕……确实时日无多了。”
“太医说,朕这身体,耗损太过,心力交瘁,最多……还有三年。”
三年。
女帝将她的震惊尽收眼底,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也是最有效的武器。
“三年之内,朝堂必须稳定,南陵必须安抚,大闵的江山,必须平稳地交到你手上。顾言欢,朕不是在和你商量,朕是在用我最后的时间,为你的未来铺路!”
“你现在告诉朕,你为了一个女人,连江山社稷都不要了?”
“难道,你想看着朕死不瞑目吗?想看着朕苦心经营的一切,因为你的任性,而毁于一旦吗?!”
她的每一句话,都试图将顾言欢牢牢地捆绑在名为“责任”与“孝道”的十字架上。
顾言欢看着龙椅上那个鬓角已见风霜的女人,心中涌起的,却不是同情,而是一种更深、更沉的悲哀。
“母皇,”
“您……难道就从来不会觉得累吗?”
女帝一怔。
“算计人心,平衡权术,牺牲情感,防备至亲……您这样活了一辈子,难道,就真的不累吗?”
“为了这把椅子,您失去了兄长,失去了挚爱,失去了儿子……如今,您又要用自己最后的生命,来逼迫您的女儿,走上和您一模一样的路。”
她每说一句,女帝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顾言宁的死,是横亘在母女之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这江山……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顾言欢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重要到,可以让你对曾经做过的所有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吗?”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武英女帝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上,却第一次,感觉到了一股发自骨髓的寒意和……动摇。
后悔吗?
午夜梦回,她是否会看到兄长顾昭临死前那双不敢置信的眼睛?是否会想起林婉嫁作他人妇时,那决绝而心碎的背影?是否会梦到顾言宁在北境的风雪中,那句未能说出口的“母皇”?
她从未允许自己去想这些问题。
因为帝王,不能有弱点,更不能有……后悔。
可是今天,她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却将这血淋淋的现实,毫不留情地剖开,摆在了她的面前。
武英女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挥了挥手。
“你……”
“……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