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周有粮伸出手探了探她的的额头。
乖乖哟!热乎乎的烫手哦!
再烧下去,人就烧没了。
他冲外面喊老婆的名字:“爱英,爱英......”
“做啥子?”爱英披上袄子从卧室走出来,倚在门槛上看着他。
周有粮说:“嘉嘉睡了好久了,水米未进,你去厨房和闺女说,煮点粥,记得,水多放些,米少放些,稀一点。”
“知道了。”爱英点了点头,刚转身走又折返回来:“有粮,巷子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连巷尾修自行车的老孙也跑了,要不,咱还是走吧!”
“南京是国都诶,委员长不会丢掉国都的。”周有粮还是那句话。
爱英本就犹豫着不想离开,被他这么一说,放弃游说,转身去厨房了。
她刚走,睡在陈嘉对面床铺的小女孩被吵醒了。
小女孩趴在枕头上,从棉被子露出一颗圆乎乎的小脑袋,直勾勾的望向周有粮,两只黑溜溜的眼珠子澄澈清亮。
“公公~”
“哎哟,阿盈被吵醒了可是的?”周有粮听到外孙女喊他,忙走过去,把外孙女从被窝里捞出来。
边给她穿衣服边问:“阿盈,饿不饿?”
阿盈揉揉眼,点了点头。
周有粮又道:“走,公公抱着你去厨房看看,看你妈做了啥子好吃的。”
周有粮给她套上绣花棉鞋,一把抱起,下楼吃饭。
爷俩刚下楼,就见爱英使唤阿华道:“去叫你阿哥阿嫂下来吃饭。”
周有粮不满:“都几点了,小满和玉莲还没起呢?”
田爱英瞪他一眼,嘘声道:“别嚷嚷,小心叫玉莲听到,嫌你这个老公公事多!”
被她一斥,周有粮沉下脸,抱着阿盈进了厨房。
阿盈看到正围着灶台转的周小穗,咯咯直笑,伸出手,叫妈妈抱。
“阿盈乖,妈在忙呢。”小穗腾不出手去抱女儿,嘴上哄了两句。
咚咚咚,那边阿华上到了阁楼,轻叩房门:“阿哥,吃饭了。”
屋里没有动静,阿华等了一会儿再喊:“阿哥?阿哥?”
“知道了,这就下去。”一道沙哑的男声透过房门传来。
“阿哥,你快点,饭凉了。”阿华又说了一句,才下楼。
十多分钟后,小满搀扶着玉莲坐在饭桌上。
周有粮是个勤快人,看不得儿女贪睡偷懒,但儿媳大着肚子,他也不好当面说什么。
“又是红薯,芋头,小米粥!”玉莲望着桌上重复了好几日的早餐,蹙了蹙眉:“怀着娃呢,好歹给吃个鸡蛋啊!”
回应她的只有咀嚼声,周有粮和爱英对视一眼,满脸苦涩,谁也没说话。
对门唐记包子铺的肉包子疯狂涨价。
过去,两个大洋能买箩筐,现在,就值一个肉包子。
那么小,里面也不知道是啥动物的肉。
再说新鲜鸡蛋,在眼下的南京城,其稀罕程度不亚于一颗手雷。
周有粮真想说一句,有的吃就不错了。
但他也知道,儿媳肚里揣着孩子,需要营养嘴也馋。
他叹了口气,说:“待会儿我和阿华出去碰碰运气,要是能买着肉,不管多少钱都买些回来。”
小满说:“爹,你不要去了,我和阿华去,外面乱,你这么大年纪了,跑不快。”
儿子愿意替他出去跑,周有粮心里宽慰,刚想嘱咐几句。
小满又道:“爹,日本军兵临城下了,您心里到底是什么个章程,得给我们透个底儿,咱不能稀里糊涂的就在家待着吧?”
“是啊,爹,咱到底咋办?”小穗给阿盈喂了一口饭,也看向周有粮。
闺女和儿子同时发问,周有粮心里懊悔不已。
这事儿都怪他。
早在8月份的时候,日本飞机的炮弹就落在南京城了。
上面飞机盘旋着丢炮弹,南京城的老百姓镇定的跑进防空洞,不慌不忙的打牌搓麻将嗑瓜子。
这种沉稳的淡定,在十一月中旬,上海沦陷后没了。
全城的人,慌了,彻底慌了。
南京三面环山,一面临江。
离开南京有四条路可选,乘船,搭飞机,坐火车,走陆路。
乘船,船票就跟股票似得,一天一个价儿。
在唐将军发表完誓死守卫南京,背水一战的讲话后,就把官船全部赶到汉口。
为防止部队擅自撤退,还下令收缴所有船只,仅保留两艘渡轮用于运输。
除此之外,秦淮河和玄武湖上的民船,全都被烧了个精光。
那日,火光漫天,黑市上的船票价涨到了五十块大洋。
五十块,还不一定能买得到。
周有粮咬咬牙,典当些值钱的物件儿,也能买得起。
但他实在不舍得传下来的祖屋。
想当年,他太爷爷,挑着扁担从安徽逃难到南京城,经过三代人耕耘,才置下这套铺面。
一家人都走了,万一房子被难民,地痞流氓的占了,可咋办哦!
犹犹豫豫的,这么一耽搁,到了十二月初。
火车被截断,船票涨到了天价,飞机不属于平民,东、南、北三面都有日军。
唯一能离开的,只有西北面,但没有船,怎么渡江!
好在......还有地窖。
周有粮说:“莫慌,要是日本人真打进来了,你们就在地窖里待着儿,啥时候消停了,啥时候在出来。”
钻地窖,玉莲不乐意。
地窖里一股子潮湿的味儿,实在受不了。
爱英看玉莲脸色不对,忙说:“待不了多久的,估计七天八天的,炮弹就消停了。”
玉莲戳着碗里的小米粥,音调低低的:“也只能这样了。”
小满搂住她,含着笑安抚道:“老婆,辛苦你,忍几天,我待会儿出去好好找找,争取弄点腊肉腊鸭回来。”
玉莲扯了扯嘴角,冲丈夫笑了笑。
“你们吃吧,我上去喂嘉嘉喝点粥。”周有粮端着一碗粥,起身离开。
勉强给外甥女灌了一碗粥,他火急火燎的走到巷口,拍着九安堂药房的大门。
“小王大夫,小王大夫,开开门!”
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回应,开门的正是小王大夫。
小王大夫扶了扶眼镜,隔着玻璃门问:“叔,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