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浙二院,身心科。
顾圣恩站在候诊区,远远看到科室的简介里有了许鸮崽的名字。他靠近医生介绍展牌,默读:
【许鸮崽医生:苏浙大学医学系研究生,心理治疗师,曾参加索马沙医疗队救援,擅长治疗适应障碍、成瘾障碍、注意力多动障碍、夫妻关系问题......】
顾圣恩想见他,默默的在挂号机前排队。他内心酸涩翻涌,以前怀里的小鸟,现他得靠这台冰冷的机器才能获得十五分钟的时间。
挂号机弹窗显示:\"请选择就诊医生。\"
顾圣恩的指尖按住许鸮崽的名字。
挂号单从机器里缓缓吐出:【37号】
顾圣恩伸手接住,指尖摩挲着那张薄薄的纸片,压低帽檐,沉默地走向候诊区。
候诊区的长椅上挤满了人。厌学的少年戴着耳机,眼神空洞地盯着手机屏幕;一对夫妻低声争执,女人攥紧纸巾,男人烦躁地抖着腿;还有个中年男人佝偻着背,目光呆滞地盯着地板,仿佛那里藏着答案。
顾圣恩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视线却忍不住往墙上医生简介的方向瞟。许鸮崽的照片挂在那儿,白大褂干净整洁,眼镜后的眼神温和专注,嘴角微微上扬,像是随时准备倾听病人的痛苦。
“你是什么病?”身旁的老大哥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带着点自来熟的劲儿。
顾圣恩怔了怔,目光仍黏在许鸮崽的照片上,半晌才低声回答:“我失恋了,找许医生看看。”
老大哥咧嘴一笑,露出一排被烟熏黄的牙:“看多长时间了?”
顾圣恩垂下眼,喉咙微微发紧:“……八、九年了。”
老大哥一愣,随即摇头感叹:“这么久还放不下?那你得好好跟许医生聊聊,他脾气好,从不嫌病人啰嗦。”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近,“而且我听说,他好像和傅市长有点关系,背景硬着呢。”
顾圣恩微微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看见一个瘦高的身影从诊室走出来。
许鸮崽手里拿着病历本,正低头和门口维持秩序的护士交代着什么,声音轻缓,又回到诊室。
他还是这样。
温柔,耐心。
但现在,见一面都要排队。
顾圣恩手指收紧,挂号单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挂号机前的队伍突然骚动起来。人群向两侧分开,像被无形的手拨开一道口子。
紧接着,薛媛穿着浅杏色的孕妇裙,从口子里出来。她左手提着三层漆木食盒,右手护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径直穿过长椅上等待的病患。
她和门口的护士说了两句话,径直走进了许鸮崽的诊室。
顾圣恩呼吸停滞,他趁护士不注意,踮着脚走进就诊区。
诊室门虚掩着,一道三指宽的缝隙里,露出室内暖黄的灯光。
顾圣恩站在门口,偷偷往里面张望,许鸮崽背对着门坐在转椅上,白大褂下露出一截修长白嫩后颈。
薛媛放下食盒,双手突然环住许鸮崽的肩膀,笑着对他耳语。
许鸮崽右手抬起来,穿过她栗色的长发,指尖轻轻梳理着发尾打卷的部分,左手安抚性地拍着她的后背。
\"产检结果不好吗?\"许鸮崽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比平时接诊时柔软十倍。
薛媛摇摇头,发丝摩挲白大褂。
许鸮崽问:\"那怎么眼睛红了?\"
薛媛抬头又在许鸮崽耳边说了一句话,许鸮崽用拇指抹过她眼下,抚过他女孩浸湿睫毛。
薛媛吸了吸鼻子,直起身,打开食盒盖子,手指夹起一块糯米糕,许鸮崽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
碎屑落在白大褂前襟,薛媛低头去掸。
许鸮崽把听诊器焐热了才贴上薛媛的肚皮,轻声说:“让我听听宝宝说话。”
许鸮崽戴着听诊器,沉默片刻,歪了歪头:“宝宝说他会健康长大,让妈妈别担心。”
薛媛破涕而笑,点点头。
许崽崽捏了捏薛媛的手,说:“薛小姐,别担心。放松。”
顾圣恩指甲陷入掌心。他明白这是许鸮崽期待的、正常人的幸福。许鸮崽只是按照他的意愿生长,他顾圣恩现在又有什么资格阻拦他?
顾圣恩将手里的挂号条,团成团,扔进门口垃圾箱。
走廊广播突然响起:\"请23号患者到3号诊室就诊。\"
门口的护士喊他:“先生,看病请排队。这里是文明场所。 不能插队。”
候诊区的患者接连抱怨起来:“就是他,刚才偷摸进去了!”
顾圣恩瞧着人群七嘴八舌的指责,踉跄一步,快速跑出走廊。
过往云烟,所有故事在他的回忆里蔓延,停滞。他看着门外排队看病的患者,突然意识到,许鸮崽生活在普通大众、芸芸众生里。
而他,顾圣恩生活在顾松建筑的金字塔里,就算不工作,一辈子吃喝不愁,所以有闲情逸致,为爱癫狂。
这里的人都在苦苦求生、挣扎。他的病,和这里人的病比,又算的了什么?
顾圣恩穿过众生,走出医院,进了门口的一个咖啡店,点了杯澳白。
水,加点苦,加点甜。
顾圣恩打开手机里许鸮崽的照片,又像是资助他的那两年,瞧着艳照,又兴奋,又厌恶自己。
天空飘过一朵云,他盯着那朵云。门口进来一个人,他盯着那个人。
他旁边的一对母子,一个小男孩的智能手表突然响起了音乐:\"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的快...一只......\"
一阵强烈的空虚袭击了顾圣恩。
他低头瞧着咖啡,强力控制着自己突然跃起的情绪。
他有病。
有病不看病,绝对不行。
就在这时,一个电话响起。
顾圣恩瞧着是一个座机号码。
他点击接通。
“喂?”许鸮崽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