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里有吃的。”许鸮崽的声音隔着门响起。
紧接着,浴室里传来“哗哗”声。
顾圣恩倚着门框,嘴角那抹调笑尚未褪去,舌尖好像还残留着方才的胜利感。
他侧耳听着水声,想象着门内许鸮崽淋浴,漂亮身体被忽冷忽热的水冲刷,浑身那股流氓劲就又上来了。
他抬脚想踹门,但他攥紧拳头,此刻他需要一点更实际的东西来填补这骤然安静下来的空间,以及喂饱这只刚喷完火的小瘦鸟。
顾圣恩懒洋洋地直起身,手指随意地解开袖口,将质地精良的衬衫袖子慢条斯理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厨房冰箱门被拉开,冷气扑面。里面和许鸮崽人一样,简洁得近乎空旷,只有三枚孤零零的鸡蛋、一颗西红柿、一袋全麦面包和半包挂面。
顾圣恩挑了挑眉,这倒很“许鸮崽”。实用,克制,毫无多余温度。
他回想着手机里临时抱佛脚搜来的“西红柿鸡蛋面”教程,指尖划过鸡蛋壳,动作带着一种与商场上杀伐决断截然不同的、近乎笨拙的生疏。
打蛋动作不够流畅,蛋壳碎片差点掉进碗里。切西红柿时,刀锋在光滑的果肉上打滑。汁水溅到台上,也溅到了他挽起袖口的手臂内侧一点。
炉火燃起,锅里的油开始翻滚。炒蛋,金黄蛋液滑入热油,“滋啦”一声,香气腾起。他正要将切好的西红柿块倒进去,锅里的油星突然毫无预兆地炸开。
一点滚烫的油星精准地溅到他握着锅铲的右手手背上。
“嘶——”顾圣恩猛地缩回手,指尖蜷起。他低头看着手背上迅速泛起的微小红痕,扯过一张厨房纸巾,按了按被烫到的地方:“火真大。”
他学着教程里的样子,加水,将面条放进去,看着它们逐渐软化沉浮。
放盐时,他捏着盐罐的手罕见地抖了一下,白色的颗粒撒得有点多,他盯着那堆盐,抿了抿唇,用锅铲搅了搅。
一碗卖相勉强过关、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终于成型。
他双手插回西裤口袋,开始在并不算大的房子里漫无目的地踱步,像一头巡视自己新领地的大型猫科动物。
顾圣恩瞧了一圈,屋子里没有餐桌,只有一个书桌。
顾圣恩将这碗面放在书桌上,等待夸奖。
水声还在持续,许鸮崽显然还需要一点时间。
顾圣恩瞧着桌面,同样干净得过分,一台笔记本、一个简易笔筒,三本弗洛伊德着作...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桌角那个半旧的计算器上。
没什么特别,只是它下面压着的一个硬壳本子,边缘磨损得厉害,几乎失去了原本形状,像被主人无数次摩挲、翻开又合上。
顾圣恩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到那粗糙的封面,屏住呼吸,轻轻掀开。
映入眼帘的不是日记,不是随笔,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数字。
十年前的条目:高利贷本金、滚动的利息、利滚利的利息...
八年前的记录,陡然转折:一笔笔“照片收入”艰难地挤进来,数额时大时小,顾圣恩的指尖顿在那些条目上,心口莫名地发紧。
然后是漫长的、细碎到近乎苛刻的收支记录:一块五块的公交费,二百元块的餐补,六百块的奖金...一笔一笔,积沙成塔,却又被更庞大的债务一点点蚕食、抵消。
顾圣恩翻到最新一页。
一行数字:¥7,109,586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字迹因为用力而微微凹陷:“最少十年,才能凑到。”
七百万?
欠什么钱?
买房?
出国留学?
还是未来讨老婆?
就在这时,顾圣恩余光瞥见解剖海报下漏出的一角机票。一道闪电骤然劈开混沌的思绪。
难道...是那个?!
顾圣恩猛地抓起桌上的计算器,冰凉的塑料按键在他指尖下发出急促的“滴滴”声。
他粗暴地输入数字:。
然后,他凭着记忆里的汇率,手指在计算器上翻飞...
液晶屏幕上跳出:
=$990,000
鸟枪换炮?
攒钱...送我的?
难道,许鸮崽要买最贵的那个戒指?
还是送给别人?女人?男人?
一丝怀疑像毒蛇般悄然钻入心间,瞬间浇熄热度。
他想起许鸮崽背个单词都能搭讪女人,想起他被同事盯,见过他的人,都喜欢他。
许鸮崽不需要他救济,不需要他母亲救济,许鸮崽有本事爱人,有本事让任何人幸福。那个人,不一定是他。
许鸮崽记他仇了,还会是他吗?
嫉妒藤蔓无声地缠绕上来,勒得他胸口发闷。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体内激烈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他死死盯着那本摊开的账本,仿佛要透过纸页,看穿这个男人十年来的挣扎、隐忍和深藏心底的、滚烫的秘密。
冰箱的嗡鸣声突然变得无比巨大,充斥了整个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顾圣恩才缓缓地、极其克制地吸了一口气。他用尽全身力气,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风暴,合上账本,小心翼翼地放回计算器下方,确保角度、位置都和之前分毫不差。
最后,他目光落在计算器塑料外壳上,他抽出一张纸巾,极其细致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按键和屏幕,抹去所有可能暴露的痕迹。
清晨阳光依旧静好,房间里似乎什么都没改变。只有他自己知道,认知已经天翻地覆改变。
他缓缓抬起手,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左手无名指根。
那里,空无一物,急需许鸮崽填满。
顾圣恩起身,推开卫生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