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那夜过后,昭元帝的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涟漪久久不散。碧荷那番看似颂扬实则诛心的话语,借苏采女之口,精准地戳中了他最深的隐忧——君临渊与萧云倾的结合,非但不是皇家之福,反可能成为动摇他皇权的巨浪。他坐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的手时常停顿,目光落在礼部呈上的、越来越厚的大婚筹备奏报上,那份喜庆的红,此刻竟显得刺目而沉重。
“天策上将,安平县主……”昭元帝指尖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个功高震主,手握重兵;一个仁心仁术,万民敬仰。这婚一成,渊亲王府,岂非成了国中之国?”
高无庸垂手侍立一旁,感受着御书房内几乎凝滞的低气压,大气不敢出。他知道,皇帝心中的天平,已因那夜的谗言,彻底倾斜。
而此刻的慈宁宫,却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初冬的寒意。太后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紫檀木榻上,手中捻着一串温润的沉香佛珠。桂嬷嬷侍立一旁,正低声禀报着什么。
“陛下自那夜后,似乎对婚事颇有踌躇。内务府那边,虽不敢明着怠慢,但一些细节用度,请示得越发繁琐拖延,似是在揣摩上意。”桂嬷嬷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忧虑。
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眸睁开:“皇帝,还是被那起子魑魅魍魉的言语蛊惑了。”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那帝王心术下的猜忌一旦生根,便如藤蔓般疯狂滋长。“哀家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这疑心,太重了些。”
她想起萧云倾,那孩子沉稳聪慧,医术通神,更难得一片赤诚孝心。在北疆烽火连天时,是她筹集粮草,是她千里传方,才稳住军心,解了渊儿燃眉之急。这样的女子,与渊儿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亦是天圣之福。皇帝却因那虚无缥缈的“震主”之虑,竟生出动摇之心?
“苏氏那贱婢,打入永巷还不安分,竟还敢兴风作浪!”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看来,是冷宫的墙还不够高,不够冷!”
“太后息怒。”桂嬷嬷连忙劝道,“当务之急,是如何稳住大婚。奴婢瞧着,安平县主面上虽不显,但心思剔透,怕是也察觉了些许风声。”
太后沉默片刻,捻着佛珠的手重新动了起来,速度却快了几分。她看向窗外庭院中几株遒劲的老梅,枝头已隐现点点花苞。良久,她沉声开口:“传哀家懿旨。”
桂嬷嬷立刻躬身:“奴婢谨听懿旨。”
“着内务府,渊亲王与安平县主大婚仪典,一应用度、规制,皆按亲王迎娶正妃之最高典范筹备!不得有丝毫克减!哀家库中那对赤金嵌宝龙凤呈祥如意,那套十二扇的紫檀木嵌螺钿百子千孙屏风,还有前年南海进贡的那斛龙眼大的南珠,悉数添入县主妆奁!另,命尚服局,王妃之婚服凤冠,务求尽善尽美,哀家要亲阅图样!”
太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桂嬷嬷心头一震,立刻应道:“是!奴婢即刻去办!太后娘娘慈恩浩荡,县主定感铭五内!”
这道懿旨,如同投入朝局的一颗巨石。内务府总管太监接到旨意时,额上冷汗涔涔。太后亲赐添妆,点名要求最高规格,还要亲阅凤冠图样!这无疑是在用她积威数十年的尊崇地位,为这场婚事铸造一道坚实的护盾。任何试图在筹备上动手脚、拖延敷衍的行为,都将直接冒犯太后的威严!
消息迅速传开。渊亲王府内,君临渊看着墨影呈上的密报,冷峻的眉宇稍稍舒展,眼底掠过一丝暖意:“皇祖母,终究还是出手了。”这道懿旨,是支持,更是震慑。萧云倾在安平县主府接到宫中传话时,亦是心弦微松,对着慈宁宫方向深深一福:“臣女叩谢太后娘娘恩典!”
然而,这道旨在“添堵”的懿旨,也像一面镜子,映照出皇帝与太后之间微妙的角力。昭元帝得知懿旨内容后,脸色阴沉了许久,最终却未发一言,默许了内务府按懿旨行事。只是他眼底深处那份忌惮,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因这外力介入的强势,更添了几分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