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卷着残雪,鞑靼和瓦剌的营地渐渐骚动起来。
当应天传来的消息经使者带回时,两族的首领正围着篝火议事,听完回话,帐内一时静得只闻柴火噼啪。
“大明……答应了?”鞑靼可汗攥着那份盖着朱印的文书,指节泛白。
文书上写得明白:允其求和,限一月内送还掳掠汉人,交割贡品,另需各遣王子入质应天,边境设互市,但若有异动,即刻挥师北上。
“答应了。”使者低着头,“只是……要送王子去应天。”
瓦剌首领猛地一拍大腿,毡帐的毛毡都震了震:“送就送!总比被明军追着砍头强!”
他转头对帐外喊道,“传令下去,拔营!把抢来的汉人都集中起来,先送一批往南!牛羊马匹也清点好,按数装车!”
“首领,就这么撤了?”有部将不甘心,“咱们在草原上纵横百年,何曾受过这等约束?”
“不撤等着被燕王的骑兵踏平吗?”瓦剌首领瞪了他一眼,“明军三路大军还在边境盯着,粮草只剩这点,再耗下去,不用他们打,咱们自己就得冻饿而死。先退到克鲁伦河以北,等熬过这个冬天,养好了气力再说!”
鞑靼可汗也站起身,将文书揣进怀里:“传令各万户,明日天一亮就动身。老弱妇孺先走,青壮断后,沿途不许再滋扰汉地村落——谁要是坏了规矩,休怪我不念同族之情!”
次日清晨,草原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号角声。
鞑靼的队伍率先拔营,载着汉人的牛车走在最前,后面跟着驮着贡品的骆驼队,青壮骑兵裹着厚重的皮裘,面色沉郁地护在两侧。
瓦剌的营地也动了,他们的队伍更显仓促,不少人回头望着南方,眼里满是复杂——那片曾被他们视为猎物场的土地,如今成了不敢轻易触碰的疆界。
队伍走了三日,终于远远望见明军的哨所。
哨兵站在高台上,手持长枪,冷冷地看着他们经过。
瓦剌的年轻骑士握紧了刀柄,却被首领喝止:“低头走!忘了应天的文书了?”
骑士悻悻地垂下头,跟着队伍慢慢走过哨所。
风里似乎还飘着明军营地的炊烟味,那味道里,有他们看不懂的安稳,也有让他们不得不低头的威严。
当最后一支队伍消失在漠北的地平线时,明军哨兵才转身下了高台,往营里送信:“鞑靼、瓦剌,撤了。”
营账里,燕王朱棣正看着舆图,闻言冷笑一声:“撤了?不过是缩回窝里舔伤口罢了。传令下去,边境防线照旧,谁也不许松懈——这些狼崽子,饿了还会再来。”
远处的草原上,撤退的队伍还在缓缓移动,像两条被拉长的灰色带子,渐渐没入茫茫风雪中。
而长城脚下的炊烟,却一日比一日稠密,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片土地,再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地方了。
鞑靼和瓦剌的营地炸开了锅。要从王子里挑质子送往应天的消息传开,原本还算平静的队伍瞬间乱了套。
鞑靼可汗的三个儿子当场就吵了起来。
大儿子攥着弯刀,指着二儿子的鼻子骂:“凭什么是我去?你是次子,本就没资格争汗位,去应天正好!”
二儿子梗着脖子回怼:“大哥是继承人,哪能离开部族?要去也是三弟去,他年纪最小,去了还能学点中原的规矩!”
老三吓得躲在阿妈身后,哭着喊:“我不去!听说应天的房子都是石头做的,连放马的地方都没有!”
可汗气得抄起马鞭抽在毡帐柱子上:“吵什么!都给我闭嘴!”
可鞭子再响,也压不住帐篷外的议论——各家贵族都在找关系、托人情,谁都不想让自家孩子去那遥远的“牢笼”。
有个万户甚至连夜带着儿子往更北的荒原跑,结果被可汗的亲兵抓了回来,捆在马桩上示众,才算暂时压下了逃跑的风气。
瓦剌那边更乱。
首领的侄子干脆拔刀抵着自己的脖子:“要我去应天当质子,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他身边的几个年轻贵族跟着起哄,说宁愿战死也不做“笼中鸟”。
首领气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这些小子打的算盘——去了应天,就等于彻底退出了权力争夺,这辈子都别想染指首领之位,谁肯干?
“都以为去应天是丢人现眼?”瓦剌首领把刀往地上一插,火星溅起来,“我告诉你们,大明皇帝要质子,是怕咱们再反!送去的人,只要安分守己,吃的穿的比咱们这儿好十倍!再说了,离权力中枢远?说不定在应天待久了,学了人家的法子,回来还能让部族变强!”
话是这么说,可没人信。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贵族咳了两声:“首领,当年俺答汗送孙子去中原,回来后连马都不会骑了,浑身的力气全用来捧茶杯了……”
吵了三天三夜,最后鞑靼可汗硬点了二儿子——他不算嫡长子,送去应天不至于动摇继承权,又够年纪懂事。
瓦剌首领则把自己最调皮的小儿子推了出去,骂道:“送去让大明的先生管管你,省得在草原上天天惹事!”
出发那天,两个被选中的质子都哭丧着脸,像被押赴刑场似的。
他们的母亲跟在后面抹眼泪,族人站在远处观望,没人说话,只有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
“记住,到了应天,少说话,多看着!”鞑靼可汗对着二儿子的背影吼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瓦剌首领则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别给老子丢人,要是在应天混得不如鞑靼那小子,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质子队伍慢慢远去,消失在风雪里。
营地里的骚动平息了,可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这质子一走,就像在大明和草原之间系了根线,往后是松是紧,全看那根线怎么牵了。
草原上的风似乎总带着股躁动的气息。
鞑靼的队伍刚回到克鲁伦河流域,就有人发现瓦剌的牧群悄悄啃食了他们草场边缘的嫩草。
起初只是几个牧人互相推搡着理论,没过两天,就演变成两族青壮年提着马鞭对峙。
“你们瓦剌的羊敢越界吃草,真当我们鞑靼好欺负?”鞑靼的一个百户长挥着马鞭,唾沫星子喷了老远。
瓦剌那边也不含糊,一个红脸膛的骑士拍马而出,手里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草场是老天爷的,凭什么只许你们鞑靼用?有本事打赢我们,别说草,连河我们都占了!”
两边的骂声越来越凶,马蹄声踏得地面咚咚响,眼看就要拔刀相向。
鞑靼可汗的次子不在,群龙无首似的,几个长老急得直跺脚,却拦不住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
瓦剌首领的小儿子也没在,那些原本就不服管的贵族子弟更是无所顾忌,一个劲地往前冲。
风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连天上的鹰都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盘旋着不肯落下。
谁都知道,这一架要是打起来,草原上的安稳日子,怕是又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