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白银看向李昂。
“按照你的说法,白鹤是在和你母亲对质之前,就把她锁在阁楼了。”李昂指出了她话里的逻辑问题,
“你可以把这理解成禁止她和情夫相会,同样的,你也能理解成…一种保护。”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白银皱起眉头。
“我的意思是…”李昂伸出手,敲了敲白银的盔甲,“你自己没发现吗,这东西是秘银做的。”
“秘银混合着镁,能让丧尸不再活跃。这是雷·索蒂斯的发现。”
“白鹤是议会派系,他和雷·索蒂斯不存在合作关系。”
“也就是说,你母亲跟索蒂斯家族颇有渊源。落魄贵族…大概是旁系的旁系。”
“白鹤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和雷·索蒂斯搭上线,这是政治联姻,贵族之间很难存在所谓的‘一见钟情’。”
“他也确实成功了,雷·索蒂斯就算再怎么不想认你母亲这个远房亲戚,还是给了套秘银盔甲作为礼物。”
“这份支持让白鹤得以一步步走上警察局长的位置。”
“遗憾的是,你出生之后没几年,雷·索蒂斯就从黄铜圣辇中拿出了‘诅咒之物’,整个家族分崩离析。”
“‘整个家族’,显然也包括旁支的旁支,也就是你的母亲。”
“白鹤想让她活下来,所以把她关进阁楼,试图隔绝诅咒。”
“可惜,和雷·索蒂斯一样,她还是走向了生命的终结…也就是你所说的,和白鹤对质后跳楼自尽的那天。”
李昂顿了顿,
“对白鹤而言,这是一场失败的政治投资。”
“雷死亡后,索蒂斯家族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你的血脉没浓厚到会被诅咒影响,却已经足够被人拿来大做文章。”
“白鹤的仕途也因此受挫,在大部分议员面前都不得不忍气吞声。”
“你之前说的‘马肉’,大概也因为这个。”
“白鹤的选择是将你雪藏,让你成长为普普通通的大家闺秀,这样最起码能安全长大。”
“问题在于…你不太听话。”李昂看着已经听呆住的白银,
“你到处惹事,登上铁王座号。那套秘银盔甲几乎第一时间就被索蒂斯家族的女爵认了出来。”
“她接近你,接济你的生活,让你为自己卖命。”
“在这之后你又回到镁厅,来到了白鹤面前,嚷嚷着要做亲子鉴定。”
“你当然是他亲生的,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不过白鹤的慌乱并不因为这个。”
“他最担心的,是你被有心之人利用,收集血液样本后发现是索蒂斯家族的远亲,被扣上叛党的名头。”
“所以他立刻就同意了,站在你这一边。”
“问题在于…他并不清楚,自己的女儿已经是叛党,上线还是索蒂斯的女爵。”
“于是有了后续的站队,羁押,审判,绞刑。像这样糊里糊涂的牺牲品还有很多,他是其中之一。”
“以我个人来看,你大概率是白鹤的亲生女儿。”
“当然,这只是我根据自己对镁厅秘辛的了解,加上一些推理得出的结论。”
“具体情况,我还是建议你跟当事人好好聊聊。”
说完这些后,李昂换了张铁网,就着碳火的余温开始煎鱿鱼。
滋啦。
鸦雀无声。
只有鱿鱼接触铁网卷曲的声音,以及李昂切葱花的咔咔声。
他就这么一边做菜,一边像是亲身经历一样,站在白鹤视角把这么多年困扰白银的事情重新捋顺。
并不存在什么情夫,不贞,
只是一个家庭在各种大型事件中颠沛挣扎,一名父亲想保护自己的老婆孩子,同时还想往上爬。
“是我耳朵出问题了还是…”张三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白银有说那么多线索,让李昂推出这一大长串吗?”
“别问我,”奥古二世揉了揉太阳穴,“我也不知道。”
其实他知道,索蒂斯家族的事,大部分避难所负责人都有所耳闻。
他知道李昂说的基本全对,可那个时间段…李昂还是个小孩子,压根不在镁厅。
偏偏李昂又能说出那样多的细节,并且绘声绘色。
显然,这个就叫推理。
李昂的脑子一直很好用,他能在短短几秒内算出弹道,能针对突发事件迅速做出反应,也能预测事态,未雨绸缪。
可这种神乎其技般的…
“噢噢!侦探马洛在世!”佩洛兴奋地晃动手上的小三角旗。
李昂无奈地耸肩。
秘银的事,是他从菲尔德那里知道的。
雷·索蒂斯的诅咒,是他从疫医那里知道的。
把情报按照时间轴排列起来,猜测里面的人会怎么想,怎么做,这并不难。
真正困难的其实是获取情报本身。
这恰恰是李昂擅长的,毕竟他最爱做的事就是…
到处问。
“呜…”白银愣了半天,随即把手插进那头银色长发,用力抓了抓,
她听懂了,只是脑子里变得很乱。
所以...
老爹是个好爹,可能说不上多好,但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坏。
弥安是个坏人,或许算不上太坏,但她接近自己并非萍水相逢,而是有利所图。
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跟自己想象中并不一样。
好复杂啊。
为什么大家不能都单纯一点,直接把好人或者坏人贴在脑门上呢?
就像那件写着“平平无奇”的外套一样,别人看到就知道自己多厉害。
不过还有最后一点。
就算白银不太聪明,听过这些之后,她也知道自己必须去做。
“我不会让老爹上绞刑架的。”白银猛地站起身,“我要去劫狱!”
“喂…”奥古二世一脸黑线。
说话注意点场合好不好?
你当镁厅最高治安官,还有他这个负责人是摆设吗?
“不、可、以,白银。”李昂用指节敲了敲她的脑袋,发出响亮的笃笃声。
“痛…”白银捂着脑袋,“好吧,那怎么办?”
“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你也可以去搜集议会逃税的证据,这样白鹤能获得减刑,就不用死了。”
“你是为数不多还会为他努力的人,去做吧。”
“好!”白银猛地起身。
和李昂道谢后,她大步离开,走出两条街才缓缓停下脚步。
好像…忘了什么事。
自己是要去找李昂决斗的。
诶,不管了不管了,下次再说。白银晃了晃脑袋。
事到如今…有很多话要对老爹讲,要开始赶时间了。
——
第二天清晨,十几本账本被摆到了奥古二世桌上。
不过他人在A区月台。
这里以往会停很多火车,今天却只有一列。
黄铜圣辇。
虽然没提前放出消息,可还是有相当数量的居民在不远处张望,目送着李昂这位最高治安官离开。
确实热情。
成筐的特产堆成了山,李昂实在带不过来,只好拜托奥古二世捐给社区学校和孤儿院。
奥古二世拍了拍李昂的手臂,“在外面多加小心,用好我给你的星郡通行证。”
李昂点点头。
“穷家富路,这里有一百万,你带着。”
奥古二世又甩出张黑卡。
李昂接了过来,揣进口袋。
没什么好客套的,钱是好东西,多带点确实没错。
“缺东西就写信过来,我给你寄,整个镁厅都会支持你。”
李昂再次点头。
负责运送小件物品,比如信件之类的列车,名为“信使”。
它们的列车长,大部分都是当年酒神号利用黄铜圣辇的车厢,培养出的一些能力者。
这样的家伙,李昂在蓝鳍银行时干掉过一个。
信使号不设武装,不载客,唯一的工作就是确保货物到达。
由于收费标准相当高,并不比奇迹列车低太多,
信使也就是所谓的“贵族专用线路”。
“还有…”
奥古二世接着掏口袋。
李昂无奈地笑笑。
他知道再让这家伙一样样掏下去,自己天黑之前都没法离开。
“走了,有事联络我。”拍拍他的肩膀,李昂最后一次看向人群。
一个月前,他刚来到这里时,还刚摆脱弥安的追击,浑身上下干干净净,连入城费都拿不出。
一个月后,年轻的最高治安官鲜衣怒马,回应着那些期待的眼神。
几道目光在同时跟他对视,有疫医,菲尔德李,还有双紫色的瑰丽眸子。
真是…发生了很多事,以后也一定会发生更多。
李昂笑了笑。
笃...!!!
汽笛鸣响,黄铜圣辇缓缓离开月台,驶向一望无尽的荒原。
——
“那个…李,李昂。”
佩洛面色微红,扯了扯衣服,新换上的装扮让她不太适应。
“你没说过上车之后要穿这个…”
“不喜欢吗?”李昂问。
“没,没有…就是有点羞耻…”佩洛把眼睛眯成两条缝,别过头去。
“羞耻?”李昂挑起眉头。
佩洛上车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医生小姐的衣服。
那身白大褂太显眼了,荒原上可没人讲“不杀医疗兵”的规矩,
遇到个稍微有点经验的,第一个就瞄着佩洛打。
而佩洛,
这小姑娘的脑回路相当清奇,她除了白大褂,就只带了几件《侦探马洛》的纪念衬衫,大面积印花相当惹眼。
所以,她目前在穿李昂的旧衣服,等到下个避难所才能换新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男友衬衫吗…”佩洛红着脸,嗅了嗅身上的衬衫,
能闻到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越是这种时候,越能感觉到李昂的高大。
对他来说刚好合身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已经盖到大腿,让人不得不想象…被这样宽阔臂膀抱住的感觉。
总之…
“多谢款待!”佩洛鞠了个躬,趁着诺亚还没发现,快步跑掉了。
“真是…奇怪的人。”李昂挠挠头。
列车原本住不下那么多人,不过驾驶舱里面也能休息,新加上的第三节车厢又有多余床位,
至少居住方面不用太担心。
“已经走出这么远了吗?”南宫剃望着视线中越来越小的镁厅。
白银之塔倒下后,这座避难所从远处看变得不太一样,
形容一下的话,大概是从“凸”变成了“口”,
方尖碑的尖顶不见了。
“嗯。”李昂点点头,面色复杂地从南宫剃身上移开视线,“虽然我尊重你的自由,南宫,”
“可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我穿了内衣。”
“穿了内衣和只穿了内衣不能相提并论,你在烽火号上也这样吗?”
“当然不。”南宫剃转过头,白皙到近乎反光的身体让李昂眯起眼睛,“不做好严密防护,说不定会被丧尸抓伤,我会尽可能武装到牙齿。”
“不过现在…我们人数不多,遇不到什么大型尸潮,而且我觉得你只会对萝莉感兴趣,这样刚好还能省下几件衣服。”
“等等,你中间是不是夹进去了一句不太健全的话?”李昂揉了揉太阳穴,“总之,把衣服穿上,真的。”
“好吧。”
几分钟后,穿着印有“水果大促销”黑色短袖的南宫剃重新出现在李昂视线中。
“…”李昂扶住额头。
显然,这又是她某次打工后的战利品。
南宫小姐拒绝为射击之外的东西花哪怕一分钱。
看着那张冷峻精致的小脸,短袖下探出的近乎完美的双腿,
以及衣服上那几个竖起大拇指的水果精,李昂一阵无语。
简直像是在给顶级建模的游戏角色,打上各种土到不行的服装mod,
真是…
“我们的下一步打算是什么,列车长?”南宫剃递过杯速溶咖啡。
“去洛城。”李昂喝了一小口,“你对那边熟吗?”
“算不上熟悉…”南宫剃摇摇头,“印象不太好。”
“嗯?”
“那里的女仆咖啡厅不给我发工资。”
“…”李昂面色复杂。
“洛城,也被称为狮城,或者黄金城。”诺亚把工具箱放到一边,“负责人是酒神序列。”
“如果在二十四个大型避难所里,挑个最有钱的出来…大概就是那了。”
“你们两个刚才在聊什么?我在隔壁车厢隐约看到了只穿着内衣的变态,还是说我眼花了?”
她凑近过来,一脸狐疑地在李昂和南宫剃之间看了看。
李昂嘴角抽了抽。
“看来是眼花了。”南宫剃面无表情地回应。
“嗯…”诺亚看着南宫剃,回忆着她的专业素养,以及不苟言笑的性格,勉强点点头。
“菲尔德·李给出的名单,刺着‘勿忘我’的刺青囚犯,其中一个就在洛城。”李昂接过话茬,给南宫剃解释的同时,也在为自己进行梳理,
“他们现在分布在各行各业,武装部件不知道藏在了哪。”
“把这些家伙找出来,黄铜圣辇的实力就能再次增强。”
“直到我有把握击败铁王座号,把序列六的车厢夺回来。”
“而在到达洛城之前,我要在荒原上完成魔药,晋升序列七——熔炉工匠。”
“魔药的材料我都提前买好了。”诺亚扬了扬头。
李昂对她竖起大拇指。
他忙着修理核心熔炉那段时间,全靠诺亚完成剩下的准备,相当辛苦,效率也相当高。
“目前我们还剩下最后一件关键材料,必须猎杀丧尸才能拿到。”
诺亚说,
“青禾序列感染者,至少序列五的【生态暴君】,我们需要它的【心脏】。”
“生态暴君的心脏…”南宫剃默默点头。
她的气势又骤然恢复成了那个无比专业的战斗女仆,在心中给猎物做好标记。
“所以…”李昂望着窗外那些时不时飞速闪过的人影,“我们该怎么去找这个生态暴君?”
“只能看运气,”南宫剃回答,“想要做些努力,就尽可能往尸潮密集的地方去。”
“这也是为什么奇迹列车要一刻不停地装满车厢,维持远征。”
“人数越多,对丧尸的吸引力就越大,也就越容易找到对应材料。”
“在这个过程中,高阶感染者也会被击杀,避难所的安定程度得以上升,能够给奇迹列车提供更多物资。”
“一个相对稳定的循环。”
“我们只有四个人,对尸潮的吸引力并不大。”
“吸引力…”李昂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向仓库。
——
高阶感染者从来不会独自行动。
它们身边一定会自发聚集起大批大批的普通丧尸,以及一到两只担任“顾问”的智慧种。
这是通常情况。
而不那么通常的情况…
则是这些高阶感染者主动将关键器官献给“顾问”,
没人能解释清为什么会这样,不过,这显然需要智慧种有着相当大的“吸引力”。
李昂手头刚好就有这么一只智慧种。
嘎吱…
李昂按下舱门控制键。
透明的玻璃罩缓缓移开,露出里面那失去四肢的瘦小丧尸。
拽人鬼。
看到李昂后,他并没有做出太大反应。
那张腐烂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李昂。
“最近还好吗?睡得习不习惯?”李昂露出笑容。
拽人鬼一阵无语。
这种开场白亲切得像是老友寒暄,其中一方说不定还得拿上两箱牛奶,好好问候问候。
“我给你拿了牛奶。”李昂接着说。
“…”拽人鬼皱起眉头,摆出轻蔑表情。
紧接着,看到李昂拿出了什么之后,他的表情骤然改变。
“虫巢之母的血清。”李昂放下试管,
“以及深岩序列感染者,【银肺】的血清。”
“对你来说,这是不错的补品,说不定能让四肢长回来。”
“…你想做什么?”拽人鬼的声音嘶哑。
“‘吸引丧尸’这种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释放信息素之类的。”李昂晃动着血清,散发暗红色微光的液体在试管中不断流动,
“你本身也想这么干吧。让高阶感染者掀翻列车,把我大卸八块,再把你救走。”
“这是你愿意付出的筹码?”拽人鬼盯着血清。
“不,我只是给你看看,让你知道我有这个东西。”李昂收回试管,
“干掉我的话,它们就归你所有。”
“我不打算让自己陷入‘有求于人’的境地,更不想把好东西喂给丧尸。”
“我会每天把你放出来一段时间,你可以释放信息素,招来感染者,让我获取材料。同时期待着我翻车,你活命。”
“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一边诅咒我一边等死。”
“…哈,哈哈哈…”沉默几秒后,拽人鬼笑了起来。
砰!
毫无征兆地,李昂抡起一旁的扳手,重重抡在他脸颊上。
拽人鬼的笑声停止了,他的脑袋不自然地扭向一边。
“话就说到这,我是来通知你,不是来和你做交易。”李昂丢下扳手,“该怎么做是你的事。”
他转身离开,留下满脸怨毒的拽人鬼。
——
镁厅。
封锁令是今天上午解除的。
以最高治安官的李昂的驶离作为信号。
从那之后,在月台堵了小半个月的列车们才得以先后离开。
【归乡人】号。
一列大型载客火车,十二节车厢,配备四门精良级列车炮,算是私人列车中的铜墙铁壁。
列车长是个肌肉虬劲,不再年轻的男人,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不过大家都称之为“国王”。
十二号车厢被单独包了下来,乘客是位年轻的学者,和她的一些朋友。
十二号车厢内部,则被分成了四个隔断,每个隔断都能单独上锁。
“怎么样了?”望着犬助从其中一个隔断走出,恩雅用口型低声问。
“难说…”犬助回头看了一眼。
床垫上躺着面无表情的男人,那双过于黑白分明的眼睛只剩下一只,另一只则缠着厚厚的纱布。
二等兵一动不动。
好像他的灵魂连着那只眼睛一起被挖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还好,情况似乎没那么糟。
留在那里的除了空荡荡的躯壳,还有个小女孩。
她很年轻,或者说过分年轻了,看起来只有个位数年纪。
这样的年纪,本应该在家里享受父母的呵护,
可那天确实是她拦下犬助,把他带到旅馆,找到了昏迷的二等兵。
二等兵没有死于失血过多。
很难想象那种妥善的包扎会出自这名女孩之手。
由于没人知道她和二等兵的关系,只能任由女孩跟着上了车。
从那天起,她就一直陪在二等兵身边,时不时用毛巾蘸水湿润他的嘴唇,或者试着喂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