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的钟声敲响时,林砚切开了最大的米糕。糕上的蓝靛花纹在烛光里流动,像阿婆故事里的银河。
第一刀落下时,米糕里飘出缕淡蓝的烟,顺着烛光往上飘,在屋顶聚成朵云的形状。“是阿婆在看我们呢。”林砚笑着说,小时候阿婆总说,米糕蒸透了会冒烟,那是草木的魂在跟人打招呼。现在看来,阿婆的话应验了——烟云慢慢散开,竟在墙上投下蓝布的影子,缠枝纹绕着烛光转,像无数颗星星在转圈。
听障学徒忽然拉着林砚的手,往染坊外跑。雪地里,石桥的栏杆上不知何时挂满了蓝布灯笼,靛蓝色的光在雪雾里浮动,像谁把银河铺在了桥上。男孩指着灯笼间的空隙,那里的雪正在融化,露出底下的蓝靛草,草尖顶着冰晶,在灯光里闪得像碎钻。“他说这是给星星的桥。”阿果翻译道,男孩忽然张开双臂,对着天空比划,像在拥抱看不见的人。
福利院的孩子们举着米糕在灯笼下转圈,蓝布围巾在雪地里扫出细碎的痕,像在画星星的轨迹。有个女孩忽然指着块米糕喊:“这里有颗星星!”糕上的蓝靛泥果然凝成个五角星,正是去年新疆男孩寄来的糖纸上的图案。“是他在跟我们跨年呢。”林砚把米糕分给女孩半块,“你看,甜味能走很远的路。”
年初一的清晨,林砚在阿婆的坟前摆了块米糕。雪落在糕上,慢慢化成水,晕开的蓝靛纹像条小河,顺着坟头往下淌,刚好浸到旁边的蓝靛苗。“您看,它们喝到甜了。”她轻声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扑棱”声——是只蓝蝴蝶落在米糕上,翅膀上的花纹和糕上的银河纹一模一样。蝴蝶停留了片刻,忽然飞向石桥,蓝影在雪地里划过道线,像在给时光引路。
雨水那天,法国汉学家的孙女寄来了新年礼物。是个蓝布做的星星挂饰,每个角都绣着不同的花:蓝靛、薰衣草、桂花、野菊,针脚里还塞着点薰衣草籽,摸起来沙沙响。“我梦见青溪镇的星星掉在了米糕上,”信里说,“爷爷说,那是你们在给我们寄甜呢。”
林砚把挂饰系在晾布架上,风过时,挂饰转动起来,籽粒的响声混着布的响动,像首没有歌词的歌。有个路过的老人听见了,忽然驻足说:“这声音像我小时候听的纺车响。”他年轻时在染坊当学徒,总听阿婆们边纺线边唱:“线绕绕,布蓝蓝,日子甜得像米团。”
惊蛰那天,听障学徒带着孩子们在染坊前种蓝靛籽。男孩用手指在泥土里按出无数个小坑,每个坑里都放着颗米糕碎屑。“他说要让苗带着甜长大。”阿果翻译道,男孩忽然指着天空笑了,那里的云像块刚染好的蓝布,正慢慢舒展开,布上的光斑像糕上的星星在眨眼睛。
林砚望着孩子们忙碌的身影,忽然发现今年的籽种得格外齐,间距像用尺子量过似的。“是阿婆在帮忙呢。”她笑着说,小时候阿婆种蓝靛,总说“草木要顺天意,合人心”,现在看来,那些藏在土里的念想,果然在悄悄指引着方向。有颗种子被风吹到了石缝里,孩子们追过去时,发现石缝里竟冒出棵小小的苗,顶着片蓝叶,像颗刚发芽的星星。
春分的集市上,有个穿汉服的姑娘来寻布。她要找块能映出星子的蓝布,做件嫁衣裳。“我奶奶说,她的嫁衣就是青溪镇的,夜里能看见布上的星星在动。”姑娘指着展台上的银河纹布,“就是这个!我梦里见过的!”
林砚展开布,让姑娘的手覆在上面。“你看,星星在呢。”她轻轻说,“就像你奶奶的念想,藏在布纹里,藏在米糕里,藏在你现在摸到的每颗星里。”姑娘的指尖在布上滑动,忽然说:“它们在转圈呢,像在说‘团圆’。”
清明祭祖时,林砚把法国女孩的星星挂饰系在了石桥的栏杆上。风过时,挂饰转动着,籽粒的响声引来群山雀,落在栏杆上啄食挂饰里的碎屑。“它们在听星星说话呢。”朵朵举着米糕跑过来,蓝布围裙上沾着草叶,像刚从田里回来,“太奶奶说,山雀会把花带给天上的人。”
林砚望着山雀飞向远方,忽然觉得那些蓝靛草的根、薰衣草的香、米糕里的甜,都顺着这声音往远处去了——往新疆的花田去,往法国的课堂去,往每个需要温暖的地方去,变成星星,变成银河,变成时光里永远流动的温柔。
而此刻的染坊,烛光还在跳动,米糕的甜还在弥漫,墙上的银河纹在晨光里慢慢淡去,却在每个路过的人心里,留下了片永不消散的蓝。就像阿婆说的,真正的银河从不在天上,而在人间的念想里——是蓝布上的纹,是米糕里的甜,是此刻的笑,是跨越时空的那句“我在呢”,永远明亮,永远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