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是被冻醒的。主控室的暖气不知何时停了,操作台上的咖啡杯结着层薄冰,而屏幕上的3c基准线却异常活跃,像条在冰面下翻身的鱼。他摸出手机看时间,凌晨四点,高原的星轨正斜斜划过观测窗,猎户座的腰带三星恰好悬在馈源舱的正上方——这是父亲教他认的第一个星座,说像极了他小时候背带裤上的三颗纽扣。
“李老师,您看这个!”小林的声音带着哭腔从耳机里传来。她守在南半球的分控中心,此刻正对着屏幕发抖。智利的射电阵列捕捉到组奇怪的信号,频率分解后竟是组人体心电图,而波形峰值对应的温度,恰好是37.2c——医学上定义的“低烧”。更惊人的是,这组心电信号的间隔,与李砚三年前做心脏搭桥手术时的监护仪数据完全吻合。
李砚的指尖突然抚到胸口的疤痕。那天推进手术室前,麻醉师笑着说:“别紧张,你的心跳频率很规律,像台精准的射电望远镜。”他当时望着天花板的无影灯,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父亲背着发高烧的他往医院跑,冬夜的风灌进领口,老林却哼着不成调的歌:“小砚的心跳像打鼓,比天文台的信号还响亮。”
晨光爬上操作台时,全球观测网弹出条新数据。挪威站在-23c的严寒里,捕捉到组被命名为“摇篮曲”的波段。信号经过声谱转换,竟传出类似哄睡的哼唱声,而温度曲线在此时呈现出奇特的波动:从36c(母体体温)缓慢降至3c,像个孩子从温暖的襁褓慢慢睁眼,看见宇宙的第一缕光。
“是巧合吗?”小林把各个观测站的异常温度值列成表格,0.7c、11c、23.5c、37.2c……这些数字在屏幕上排列时,竟与地球生命演化的关键节点温度惊人重合。李砚突然想起老林留下的那本《恒星演化史》,某页的空白处,父亲用铅笔描了个小小的温度计,刻度旁写着:“小砚第一次学会骑自行车,摔倒时的体温36.8c,比平时高0.2c。”
主控室的门被推开,老杨裹着毛毯走进来,怀里抱着个老式保温壶。“1967年,我在剑桥大学的射电实验室当助手。”老人倒出两杯热可可,蒸汽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彩虹,“那天我们捕捉到第一颗脉冲星的信号,女教授突然哭了——那些周期性脉冲,和她早产女儿的呼吸频率一模一样,当时育婴箱的温度,正是3c辐射的整数倍。”
午后的阳光突然变得炽烈,雪面反射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李砚收到女儿班主任的消息:朵朵在课堂上画了幅奇怪的画,纸上没有太阳月亮,只有密密麻麻的温度数字,而所有数字中间,都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射电望远镜,馈源舱的位置被涂成了粉红色——那是她书包反光条的颜色。
“李老师!澳大利亚站传来重大发现!”小林的声音突然拔高。南半球的阵列在“勇气波段”里,分离出组由温度编码的星图。当李砚将其与银河系标准星图叠加时,所有标记恒星的位置,都被替换成了不同的温度值:织女星对应25c(春天的气温),天狼星对应4c(冰镇汽水的温度),而北极星的位置,赫然标着37c——人体的正常体温。
老杨突然指着星图边缘:“这里有行小字!”经过图像处理,温度数值的间隙里,浮现出用二进制写成的短句:“我们在所有有温度变化的地方,都留下了路标。”老人的手指抚过屏幕,像在触摸多年未见的老友,“1972年,我在射电频谱仪里发现过类似的编码,当时以为是设备故障,现在才明白,那是前辈们留给后来者的便条。”
暮色四合时,暖气终于修好。主控室里渐渐暖和起来,操作台上的薄冰融化成水,顺着划痕蜿蜒流淌,像条微型的星河。李砚调出所有异常温度的波形,当它们在时间轴上同步展开时,竟组成了幅完整的人体轮廓——3c的背景是皮肤,0.7c的脉冲是骨骼,23.5c的曲线是血管,而37.2c的心跳,正位于轮廓的左胸口。
“这是宇宙的自画像吗?”小林轻声问。她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智利观测站的实时画面:一群天文学家围着馈源舱,每个人都把掌心贴在冰冷的金属上,而温度计显示,接触点的温度正以每分钟0.1c的速度上升,像无数颗微小的火种在汇聚。
李砚给女儿发了张屏幕截图,配文:“你看,星星也有体温。”很快收到回复,是段朵朵在天文馆拍的视频。小姑娘站在巨大的星图模型下,举着自制的温度计,认真地给每个星星贴温度标签:“这是爸爸修天线时的温度,这是妈妈煮面条的温度,这是我掉牙时流的血的温度……”
子夜的钟声响彻高原。射电望远镜的馈源舱在星空下缓缓转动,天线的影子在雪地上画出巨大的弧线,像支蘸满温度的笔。李砚望着屏幕上那张由温度构成的人体轮廓,突然明白所谓“勇气频率”,不过是宇宙在说:“别怕,你走的每一步,都踩在和你一样温热的土地上。”
远处的观测塔亮着长明的指示灯,与天上的星辰连成片。屏幕上的3c基准线依旧稳定,而那些带着体温的脉冲,正沿着星轨继续向前,像无数双温暖的手,在黑暗里轻轻托举着每个胆怯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