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济安的尸体刚被抬出皇陵地宫,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就顺着墓道涌了出来。
那不是冬日的酷寒,是带着腥甜的阴煞之气,比徐济安活着时释放的蛊毒更霸道。守陵卫兵握着长枪的手瞬间结满白霜,枪尖的寒光被黑气包裹,竟泛起诡异的青紫色。“不对劲!”领头的侍卫统领猛地后退,靴底在青石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阴煞气怎么越来越重了?”
地宫深处传来“咔哒”一声脆响。
是装着蛊母的琉璃罐碎了。徐济安临终前用本命精血催动的蛊毒,本与阴煞气形成微妙的制衡,此刻蛊母一死,制衡崩塌,积攒了三百年的阴煞之气如同脱缰的野马,顺着地脉纹路疯狂蔓延。那些原本嵌在墓壁上的夜明珠,在黑气中一个个炸裂,碎成粉末。
三日后,康熙的銮驾停在了皇陵外。
明黄色的龙袍在肃杀的北风中猎猎作响,年轻的帝王面色凝重,手中攥着一串紫檀佛珠。徐济安的尸身已被挫骨扬灰,可钦天监的奏折上,“皇陵阴煞未散,恐扰龙脉”的字样,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他亲自带来的祭祀礼器摆在供桌上,三足鼎里的檀香刚燃起,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掐灭,青烟在半空扭曲成吊死鬼的形状。
“陛下,此地邪异,不如先回行宫?”随行的太傅颤巍巍地劝阻,花白的胡须上挂着冰碴,“臣观天象,今日恐有变数。”
康熙没有回头,只是推开侍卫的搀扶,一步步走下銮驾。他靴底踩在结冻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目光扫过皇陵前那对风化的石狮子——狮眼的位置,不知何时被人刻上了两道细小的纹路,组合在一起,竟是相术阵法里的“困龙纹”。
“祭祀是国之大事,岂能因些许异象退缩?”他声音沉稳,却没注意到,袖口的龙纹刺绣在靠近皇陵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祭文宣读过半时,异变陡生。
供桌突然下陷半寸,三足鼎里的灰烬无风自动,在地面上画出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图中阴阳鱼的眼睛里,竟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纹路流向康熙的靴底。他只觉脚下一凉,眼前的景象突然开始扭曲——
原本肃立的侍卫变成了披头散发的鬼卒,明黄色的銮驾腐化成一口黑棺,连天空都暗了下来,飘着纸钱般的雪片。太傅的声音变得尖细如鬼哭:“亡国之君!你还有脸来祭祀列祖列宗?”
康熙猛地后退,撞在一块冰冷的石碑上。石碑上的“圣祖仁皇帝之陵”字样,竟在他眼前变成“崇祯皇帝之墓”,碑体爬满枯萎的藤蔓,像无数只抓挠的鬼手。
“不……朕是康熙……不是崇祯……”他下意识地摸向头顶的朝冠,却发现手指触到的是散乱的发髻,龙袍早已变成打满补丁的旧衣,腰间挂着的不是玉玺,是一块刻着“勿伤百姓”的残碑。
阴煞之气顺着他的七窍往里钻,带着徐济安残留的怨毒和蛊母死亡的戾气。他看到紫禁城里火光冲天,太监宫女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看到吴三桂的铁骑踏破山海关,八旗子弟跪地求饶;看到自己被绑在午门的柱子上,百姓扔来的烂菜叶砸在脸上,带着馊臭的味道。
“是你!是你毁了大清!”一个穿着龙袍的虚影从石碑后走出,面容酷似顺治帝,却满脸怒容,“朕传位给你,是让你守好江山,不是让你沦为汉人的阶下囚!”
康熙抱着头蹲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幻境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他信以为真——他真的成了亡国之君,成了爱新觉罗家族的罪人。阴煞之气在他体内游走,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陛下!”
一声怒喝穿透幻境。是随驾的钦天监监正,这位白发老者正举着一面黄铜镜,镜光刺破阴煞之气,照在康熙脸上。镜中映出的,仍是那个身着龙袍的年轻帝王,只是脸色惨白,双目赤红。
“是相术阵法!”监正的声音带着焦急,手中的桃木剑在地面划出一道金线,暂时逼退缠向康熙的黑气,“徐济安死前在皇陵布了‘替罪阵’,蛊母一死,阵法借阴煞之气发动,专噬帝王心念!”
康熙在镜光中清醒了一瞬,却又被更汹涌的幻境吞噬。他看到自己穿着罪衣罪裙,被押到太庙前,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火中噼啪作响,牌位上的字迹扭曲成“亡国”二字。
“不能认!”监正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黄铜镜上,镜光暴涨,“陛下想想亲政时的誓言!想想平定三藩的决心!这些都是假的,是阴煞之气在骗你!”
精血的灼热让康熙猛地一颤。平定三藩时,他彻夜批阅奏折,烛火燃尽了三盏;收复台湾时,他在养心殿对着地图推演三月,鬓角生出白发……那些真实的记忆像烙铁,烫破了幻境的伪装。
他猛地站起身,龙袍在风中展开,虽仍在颤抖,眼神却渐渐清明:“朕是爱新觉罗·玄烨,是大清的皇帝!朕的江山,轮不到阴煞之气来置喙!”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腰间的玉玺突然发烫,龙纹发出金光,与监正的黄铜镜相呼应。地面上的太极图剧烈震颤,阴阳鱼眼中的暗红色液体开始蒸发,徐济安残留的怨毒在金光中发出滋滋的惨叫。
幻境如同破碎的琉璃,寸寸断裂。
侍卫还是那些侍卫,銮驾依旧停在原处,只有皇陵的石狮子眼窝处,还残留着淡淡的黑痕。康熙望着石碑上“圣祖仁皇帝之陵”的字样,胸口剧烈起伏,刚才的幻境耗损了他太多心神,却也让他看清了阴煞之气的底细——它不只是徐济安的怨念,更是皇陵三百年积攒的戾气,借相术阵法,放大了帝王心中最深的恐惧。
“加强戒备。”康熙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旨,命钦天监即刻带人来皇陵,彻底清查所有阵法痕迹。另外,给徐济安的坟头,加三重镇邪符。”
监正躬身领命,看着帝王转身走向銮驾的背影,突然发现,龙袍的下摆处,不知何时沾了一片黑紫色的阴煞之气,正像蛇一样,悄悄往衣料深处钻。
北风卷着雪沫掠过皇陵,供桌上的檀香终于重新燃起,青烟笔直向上,却在半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散。康熙坐进銮驾,掀起帘子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幽深的皇陵,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徐济安虽死,皇陵的阴煞之气却因这场幻境,变得更加桀骜。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只要皇陵的戾气一日不散,那针对帝王的相术阵法,就可能随时再次发动。
而他这个“亡国之君”的噩梦,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