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大捷的余波尚未平息,凯旋的号角便已响彻云霄。靖王世子萧砚,亲率浴血归来的得胜之师,如同一条伤痕累累却依旧昂扬的巨龙,浩浩荡荡开赴京城。金戈铁马,旌旗蔽日,盔甲上凝结的暗红血痂与刀剑闪烁的寒光,无声诉说着狼居胥山那场决定国运的血战。沿途百姓箪食壶浆,夹道相迎,欢呼声浪直冲云霄。“靖王世子威武!”、“大胤万胜!”的呐喊,如同汹涌的潮水,淹没了京畿大地。
萧砚骑在通体漆黑的战马“乌云盖雪”之上,玄甲依旧,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面容清减,眉宇间带着大战后的疲惫,更添了几分沙场淬炼出的深沉与威严。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欢呼的人群,最终,越过巍峨的朱雀门,遥遥落向靖王府、落向格物院的方向。那里,有他此战最大的倚仗,亦是心中最深的牵挂。
盛大的凯旋仪式在皇城前的承天广场举行。老皇帝萧衍亲登承天门楼,接受献俘。当北狄王庭的金狼王旗被践踏在脚下,当狄酋阿史那摩云那死不瞑目的头颅被高高挑起示众,整个京城陷入了彻底的疯狂!萧砚的声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如同正午的骄阳,光芒万丈,无可匹敌!
然而,真正的风暴,却在象征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宣政殿内酝酿。
三日后的朔望大朝会,气氛庄严肃穆到近乎凝滞。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金銮殿中央,那身披玄甲、尚未卸去战场风尘的挺拔身影上。
老皇帝萧衍端坐龙椅,脸上带着大病初愈般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缓缓抬手:“萧卿,北境大捷,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卿之功勋,彪炳史册。朕心甚慰。今日朝会,当论功行赏,以彰国法,以励将士!”
“臣,谢陛下隆恩!”萧砚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有力。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份异常厚实、以明黄缎带系好的奏折,双手高举过头顶。
“启奏陛下!北境大捷,非臣一人之功,实乃三军用命,将士浴血!然,”他话音一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响彻整个寂静的大殿,“臣今日斗胆,首推一人之功!若无此人倾力襄助,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则此战,胜负难料!将士伤亡,恐十倍于今!此人,便是靖王府格物院主事,沈微!”
“哗——!”
如同巨石投入深潭,瞬间激起千层浪!
大殿之内,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惊诧、哗然和交头接耳!虽然沈微的名字早已随着“神兵利器”、“防疫活人”等事迹传遍朝野,但在这象征帝国最高权力、最重礼法规矩的金銮殿上,由一位刚刚立下不世之功的亲王世子,如此郑重其事、甚至将她置于首功之位提出,其震撼力,不啻于一场惊雷!
“荒谬!”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率先打破喧哗。礼部尚书,须发皆白、古板守旧的陈阁老,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涨红着脸出列,笏板直指萧砚,“世子殿下!金銮殿上,陛下面前,岂容戏言!沈微不过一介女流!纵有些许奇技淫巧,于国有微末之功,亦当由朝廷酌情嘉赏其夫家或父族!岂有女子自身立于朝堂受封之理?此乃千古未有之荒谬!牝鸡司晨,乾坤颠倒!祖宗礼法何在?!朝廷体统何在?!”
“陈阁老此言差矣!”户部尚书刘文正(曾受惠于沈微战时债券解国库之困)立刻出列反驳,声音洪亮,“沈先生之功,岂是‘些许’、‘微末’四字可蔽之?若无格物院改良之神臂弩、‘震天雷’、‘破甲锥’,黑风坳伏击、狼居胥山攻坚,焉能如此摧枯拉朽?此乃实打实的破敌利器!挽救了多少将士性命?此功一也!”
“北境苦寒,战线漫长!若无格物院所制‘铁罐藏珍’(罐头)、‘冻疮膏’,保障军粮军需,稳定军心,大军岂能坚持数月?此功二也!”
“更遑论瘟疫肆虐之际,沈先生临危受命,深入死地,以神乎其技之法遏制疫情,活人无数,稳定后方!此功三也!”
“此等桩桩件件,利国利民,功在社稷!岂能以男女之别,掩其日月之辉?!”
“刘尚书!”兵部侍郎(永昌侯旧党)阴恻恻地接口,“利器虽利,终究是器!岂能掩过人之功?况那沈微所用手段,神鬼莫测,宫宴去污、瞬息成物(指死魂峡带回硝石疑点)…非妖即异!此等人物,若居高位,恐非国家之福!请陛下明鉴!”
“妖异?”萧砚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冷冷扫过那兵部侍郎,如同在看一只蝼蚁。他不再理会这些跳梁小丑,而是再次面向御座,声音沉凝如铁,带着千军万马般的压迫感:
“陛下!诸位大人!功过是非,岂是空谈可定?当以事实为凭!”
他猛地一挥手!
殿外侍卫高声唱喏:“呈——战利品!呈——万民书!”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队队盔甲鲜明的禁军将士,抬着沉重的箱子鱼贯而入!
第一个箱子打开!寒光四射!里面赫然是数十柄被“破甲锥”洞穿、扭曲变形的北狄将领精良铁甲!那狰狞的破口,无声地诉说着格物院兵器的恐怖威力!
第二个箱子打开!里面是缴获的北狄王庭金印、左贤王金冠等象征物!其下压着一叠厚厚的、染着血污的羊皮卷——北狄军中的伤亡记录,上面触目惊心的数字,与神臂弩、“震天雷”列装后的战报时间线高度吻合!
第三个箱子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印着“格物院监制”的“铁罐藏珍”空罐,以及大量使用过的“止血散”、“冻疮膏”瓷瓶!
实物如山!铁证无声!
但这还未完!
更震撼人心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殿门外,黑压压跪倒了一片!有白发苍苍的老农,有穿着粗布短打的工匠,有怀抱幼儿的妇人,甚至还有几个拄着拐杖、缺胳膊少腿的伤兵!他们手中,高高举着一柄柄巨大的、色彩斑斓的“万民伞”!伞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按满了鲜红的手印!如同无数颗赤诚的心脏在跳动!
为首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声音哽咽却洪亮:“草民等叩谢天恩!更叩谢靖王世子与沈微先生!若非先生献‘水泥’修路,草民等山货得以出山,不至饿死深山!若非先生献‘新种’,清河县万亩薄田得以丰收,活人无数!若非先生制‘神药’防疫,南城数万百姓得以活命!此恩此德,如同再造!恳请陛下,莫使功臣寒心!莫使活命之恩不报啊!”
“恳请陛下!莫使功臣寒心!” 数千百姓齐声高呼,声浪如潮,带着最质朴、最沉甸甸的力量,冲破了金銮殿森严的壁垒,狠狠撞在每一个朝臣的心上!
万民伞!万民书!堆积如山的铁证!
保守派们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看着那刺眼的破甲铁甲,看着那堆积的北狄王庭信物,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手印,看着殿外那黑压压的、代表着最底层民意的身影…他们所有引经据典的攻讦,所有扣上的“妖异”、“牝鸡司晨”的帽子,在这如山铁证和浩荡民声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
萧砚立于殿中,如同定海神针。他再次向御座深深一揖,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陛下!沈微之功,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其才其德,当得起‘国士无双’四字!若因她是女子,便抹杀其功绩,寒的不仅是功臣之心,更是天下实干报国者之心!寒的,是千千万万受其恩惠、视其为万家生佛的黎民百姓之心!臣,恳请陛下!不拘一格,论功行赏!册封沈微,以彰国法,以正视听,以慰民心,以励来者!”
“臣附议!”
“臣附议!”
以刘文正为首的开明官员、数位在战场上深受格物院军械之益的军方将领,齐齐出列,声如洪钟!
朝堂之上,形势瞬间逆转!保守派哑口无言,面如死灰。
高踞龙椅的萧衍,浑浊的目光扫过殿下。他看到了堆积如山的战利品,看到了那刺破重甲的“破甲锥”,看到了殿外那黑压压的万民伞,更看到了自己儿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与…一丝隐藏极深的警告(兵权在握的威慑)。他深知,此刻再压,非但压不住,反而会激起更大的反弹,甚至可能动摇他本就因北境大胜而更显依赖萧砚的统治根基。
老皇帝沉默良久,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那笃笃的轻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靖王世子所奏,功绩详实,铁证如山。万民伞陈情,民意昭昭。”
“沈微虽为女子,然其功勋卓着,于国有大功,于民有大德!实乃…国士无双!”
“着,即册封沈微为‘文昌县主’!食邑千户!赐封地——清河县!总管格物院事,特许其格物技艺推广之权,所至之处,如朕亲临!另赐黄金万两,锦缎千匹,以彰其功!”
“望尔不负朕望,不负万民所托,再接再厉,为国为民,再立新功!”
圣旨由大太监用尖细悠长的嗓音宣读完毕,整个宣政殿落针可闻。
文昌县主!实封!总管格物院!推广之权如朕亲临!
这是大胤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殊荣!破天荒的册封!一个女子,凭借实打实的、无可辩驳的功绩,硬生生在这等级森严、礼法森严的封建王朝,砸开了一道缝隙,登上了权力的阶梯!其意义,远超爵位本身!
沈微此刻并不在殿中。圣旨下达后,由传旨太监与萧砚一同,在靖王府正厅,当众宣读。
当那明黄的圣旨展开,当“文昌县主”的封号被清晰念出,当“总管格物院”、“推广之权如朕亲临”的字句响彻厅堂…侍立在一旁的王府仆役、闻讯赶来的格物院核心工匠(陈铁手、王氏等),无不激动得浑身颤抖,热泪盈眶!这是对他们共同奋斗成果的最高认可!
而沈微本人,身着县主规制的常服(萧砚提前命人赶制),端立于厅中。她微微垂首,姿态恭谨地聆听着圣旨。表面平静,如同无波的古井。然而,只有离她最近的萧砚能看到,她低垂的眼睫在剧烈地颤动,那掩在宽大袖袍中的双手,死死地攥紧了,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平静的外表下,是翻江倒海的心潮!
激动!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熔岩冲破地壳!文昌县主!这不仅仅是一个爵位,这是对她穿越以来所有挣扎、所有奋斗、所有智慧与心血的最高加冕!是“格物”之力被这个时代、被最高权力承认的象征!更是她打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千年枷锁的历史性一步!清河县,那个给予她屈辱与起点的地方,如今成了她的封地!何等讽刺,又何等快意!
扬眉吐气!胸中块垒尽消!那些质疑、诋毁、轻蔑的目光,在这一刻都被这煌煌圣旨碾得粉碎!她沈微,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庶女,不再是“妖异”的化身,她是文昌县主!是格物院的掌舵人!是凭本事站在阳光下的强者!
感慨万千!历史的厚重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知道这封赏背后的惊涛骇浪,知道萧砚为她顶住了多大的压力,知道这小小一步背后,是多少女子被压抑的才华与梦想。她打破了天花板,但这仅仅是开始。前路依旧漫长,荆棘密布。
“沈微…接旨!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汹涌的浪潮,用清晰而平稳的声音,朗声说道。随即,她双手高举,恭敬地接过那卷沉甸甸、象征着无上荣光与责任的明黄绢帛。
指尖触碰圣旨的瞬间,那冰凉的丝滑触感,仿佛带着历史的电流,贯穿了她的全身。她抬起头,目光越过传旨太监,与身旁萧砚那深邃含笑的眼眸对个正着。那眼中,有欣慰,有骄傲,更有一种“看,我说到做到”的笃定与深情。
这一刻,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惊险,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值得。文昌县主沈微,这个名字,将伴随着格物院的荣光,正式载入大胤的史册,开启一个全新的篇章。而她平静外表下那颗跳动的心,正为这来之不易的认可和更加广阔的未来,而剧烈地搏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