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仓库还浸在黎明前的蓝灰色里,林阳刚把仓库的铁门拉开一道缝,就听见外面传来老刘的大嗓门。他赶紧把门推到底,只见老刘正蹲在月台边,手里拎着个铁皮工具箱,旁边立着两卷银灰色的打包带,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
“愣着干啥?”老刘抬头瞅了他一眼,把工具箱往地上一顿,“赶紧过来认认新家伙,别等会儿陈凯来了,你俩又对着这玩意儿犯傻。”
林阳快步走过去,目光落在工具箱里的东西上——那是个半尺长的金属扳手,一端是咬合齿轮,另一端带着个摇柄,看着比平时用的活络扳手沉不少。“这就是……张经理说的打包带工具?”
“啥工具?这叫机械扳手!”老刘抓起扳手往打包带上一卡,齿轮“咔嗒”一声咬住带齿,“昨天总部打电话,说有人传咱们要上全自动打包机?纯属瞎掰!”他猛地摇了摇手柄,打包带被拽得绷直,发出细微的嘶响,“咱厂向来讲究降低成本,一卷进口打包带一千来块,够买多少木头了?要上机器,光设备就得几万,张经理能批?”
林阳这才明白过来,昨天陈凯念叨的“专用工具”,原来就是这手动机械扳手。他伸手想拿起来试试,被老刘一巴掌拍开:“轻点,这玩意儿精贵着呢。全厂就俩,咱仓库一个,市里总部留一个应急,丢了可没地方配。”
仓库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凯抱着账本走进来,看见月台边的打包带,眼睛瞬间亮了:“真换了?我还以为老刘跟咱开玩笑呢。”他凑过来摸了摸打包带,指尖在带齿上划了划,“这带子里掺了玻璃纤维吧?摸着比普通的pEt带硬实。”
“别光摸,学着用。”老刘把扳手塞到他手里,“张经理特意嘱咐,这扳手是德国货,齿轮咬合力大,用的时候先把带子卡稳,再摇手柄,别硬拽,容易崩齿。”他指着扳手侧面的注油孔,“看见没?每周检查一次,往这儿点点机油,下雨前收进工具箱,别让它淋着,这玩意儿最怕锈。”
陈凯握着扳手试了试,齿轮转动时发出清脆的“咔咔”声,比用麻绳捆木头时省力多了。“那以后加固就靠这玩意儿了?”他把打包带在货箱上绕了一圈,用扳手轻轻一拽,带子立刻贴紧了箱体,“比捆木头省事儿啊!”
“省事儿是省事儿,规矩也多。”老刘从铁皮柜里翻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张经理算了笔账,一卷打包带能捆三十来箱货,算下来比买木头、付装卸费便宜三成。但有一样——这带子不能重复用,剪断了就是废的,不像麻绳能拆下来再捆。”他敲了敲陈凯手里的扳手,“还有,你俩可别拿它当锤子使,更不许学那些糙汉用它砸核桃,上次内贸仓库的老王就把扳手砸变形了,挨了张经理好一顿骂。”
林阳蹲在旁边看着打包带,忽然想起昨天搬木头的场景——那些带着松脂味的木方,每根都得两人抬着往集装箱里塞,棱角磨得手心发红,一天下来,工装袖口全是木屑。“那以后……不用搬木头了?”
“想得美。”老刘瞪了他一眼,从仓库角落拖出几块薄木板,“张经理加了一句,木头不用整根的了,但每排货箱之间的隔离板还得要,最后封箱时的顶板也得用木板垫着,免得打包带勒坏箱体。”他用脚踢了踢木板,“这些是裁好的杨木板,比松木轻,你俩搬着也省点劲儿。”
陈凯看着那些薄木板,忽然笑了:“那也比搬几十根松木方强。”他拍了拍林阳的肩膀,“还记得上周装二十车货吗?光木头就搬了一百八十多根,咱俩在集装箱里躺了半天才缓过来。”
林阳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上周那个闷热的下午。车间下线的货箱堆得像小山,叉车不够用,他和陈凯抱着松木方在仓库和月台间来来回回跑,汗水把工装浸透了又晒干,留下一圈圈白花花的盐渍。最忙的时候,两人刚把最后一根木方塞进集装箱,就累得直接躺在地板上,集装箱顶的排气扇嗡嗡地转着,热风裹着松木的味道往鼻子里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可不是嘛。”林阳看着眼前的打包带,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有时候装完车,手指头都攥不拢,拿筷子都抖。”他记得有次陈凯累极了,靠在货箱上就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没捆完的麻绳,嘴角全是起的燎泡。
老刘看着他俩泛红的眼眶,难得没说重话,只是蹲下来翻了翻仓库的台账:“你们俩也确实该歇歇了。上个月统计,光是搬木头,平均每天就得四十根,最多那天装了二十车,搬了一百九十二根,换成谁都扛不住。”他合上账本,指了指打包带,“这玩意儿虽然得学,但至少不用再跟木头较劲了,也算松快松快。”
陈凯拿起一根隔离板,比之前用的松木方轻了一半还多。“这隔离板尺寸都裁好了?”他量了量板宽,刚好二十厘米,“不用咱自己锯了?”
“车间新上了裁板机,以后隔离板都让他们按标准尺寸裁好送来。”老刘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但有一样,板与板之间的间距得自己量,客户要求二十公分,差一公分都得返工。”他指着仓库墙上的卷尺,“以后那玩意儿得挂在身上,别老想着凭眼睛估。”
林阳把隔离板搬到月台上,阳光已经越过仓库的屋顶,照在板面上,映出细密的木纹。他忽然发现,这些杨木板的边缘都被砂纸磨得很光滑,不像以前的松木方,总带着扎人的木刺。“这板处理得挺仔细啊。”
“张经理从总部派来的木工师傅弄的。”陈凯拿起打包带,在隔离板上比了比,“说是欧洲客户对包装要求严,隔离板上不能有毛刺,免得运输时刮破货箱。”他忽然笑了,“以前用松木方时,老刘总骂咱捆得松,现在换了打包带,他又得嫌咱隔离板摆得不直了。”
老刘在一旁听见了,哼了一声:“嫌你们?我是怕你们挨客户骂。”他从铁皮柜里拿出个新本子,“这是打包带使用记录,每次用了多少米、哪个箱子用的,都得记上,月底跟总部对账。”他把本子往陈凯手里一塞,“你俩轮着记,别到时候说不清账。”
仓库外传来货车的鸣笛声,今天要装的第一车货到了。林阳和陈凯赶紧拿起机械扳手和打包带,跟着老刘往月台走。货车司机探出头来喊:“刘主管,今天这批发往汉堡的,客户又要全程拍照?”
“拍!从头到尾都拍!”老刘应着,指挥司机把车倒进月台,“不过今天换了新家伙,让你见识见识咱仓库的效率。”
林阳抱着隔离板往集装箱里搬,心里忽然觉得轻快了不少。这些杨木板比松木方轻,搬起来不用再弓着腰,手臂也不会被木刺扎得生疼。陈凯拿着机械扳手跟在后面,把打包带在货箱上绕了一圈,齿轮“咔嗒”咬住带齿,轻轻一摇手柄,带子就牢牢地勒住了货箱,比用麻绳捆木方时快了至少一半。
“你看,这样多省事。”陈凯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带着笑,“以前捆一根木头得打三个结,现在用这扳手,几秒钟就搞定。”他举起相机,对着加固好的货箱拍了张照,“连拍照都好看,带子直溜溜的,比麻绳那乱糟糟的样子强多了。”
林阳看着照片里整齐的打包带,忽然想起昨天搬完木头后,两人躺在集装箱里的样子。那时的天空是灰蓝色的,排气扇的噪音里混着远处车间的机器轰鸣,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而现在,阳光透过集装箱的透气孔照进来,落在锃亮的打包带上,映出他和陈凯的影子,那影子里没有了往日的疲惫,多了点轻快的味道。
“歇会儿不?”陈凯递给他一瓶水,“刚装了五箱,比平时用木头加固时快多了。”
林阳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凉水顺着喉咙滑下去,舒服得差点叹气。“不了,赶紧装完,下午还得学怎么熔接打包带呢。”他看着远处堆着的打包带,忽然觉得,这银灰色的带子不仅加固了货箱,也像一根无形的绳子,把他和这份工作更紧地系在了一起。
中午吃饭时,林阳和陈凯坐在仓库的台阶上,手里拿着馒头,看着远处车间里运隔离板的叉车。“你说,以后会不会连隔离板都不用了?”林阳咬了口馒头,“直接用打包带把货箱捆成一个整体?”
“说不定真会。”陈凯望着天上的云,“张经理说,总部在试验一种充气袋,塞在货箱之间,既能缓冲又能固定,比隔离板还轻便。”他忽然笑了,“不过咱也别想那么远,先把这机械扳手用好再说。”
林阳想起早上老刘说的话,这扳手最怕锈,得每周上机油。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在上面写下:“周一、周五给扳手注油,下雨前收进箱。”字迹歪歪扭扭的,但看得很清楚。
下午装完最后一车货时,林阳和陈凯坐在月台上,看着堆在一旁的打包带,忽然都笑了。今天一共装了十二车货,用了两卷打包带,搬了三十块隔离板,要是搁在以前,光木头就得搬一百多根,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而现在,他们还有力气坐在这儿晒太阳,手里的机械扳手被擦得锃亮,像个听话的伙伴。
“也行了,”陈凯拿起扳手,对着阳光看了看,“比以前强多了。”
“嗯,知足了。”林阳点点头,心里忽然觉得很踏实。他知道,以后的日子里,还会有新的工具、新的规矩,但只要像今天这样,一点一点地学,一步一步地干,再难的活儿也能扛过去。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仓库的水泥地上,像两个并肩作战的伙伴。远处的车间传来下班的铃声,老刘锁仓库门的声音在安静的黄昏里格外清晰。林阳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和陈凯一起把机械扳手放进工具箱,小心翼翼地锁好。
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但他知道,从今天起,搬木头的日子已经成了过去,而带着机油味的机械扳手,将陪着他和陈凯,在这个外贸仓库里,继续写下属于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