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玄水宫宫主沧海真人的嘱托,林宏的船头调转向了“三岔岛”。这名字在他舌尖打转,像个模糊的谶语。它坐落在乱风海域的边陲,远离血肉横飞的主战场,却又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囊括了三条至关重要的航线——巨鲸帮、飞鲨盟、以及无数如同漂浮海藻般的散修和情报掮客,都汇聚于此。林宏透过舷窗凝视着海平线,岛屿在薄雾中逐渐显形,一个旋涡的雏形。
数日后,船舷摩擦着湿漉漉的木桩,发出沉闷的声响。林宏踏上三岔岛那砾石铺就的码头,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没有黑鲨岛上纯粹到令人窒息的海洋灵气,也没有火山遗迹那炽烈又死寂的压迫感。取而代之的,是空气中混杂着各种灵力的浑浊气流,像无数条紊乱的细线缠绕在一起,带着一股隐约的焦躁。耳边,是鱼贩的吆喝、修士的低语、刀剑偶尔的碰撞声,以及灵力符箓撕裂空气的微弱嗡鸣,构成了市井的喧嚣。抬眼望去,简陋的木屋和石屋紧密地挤在一起,歪斜着,层层叠叠。狭窄的街道上,人影幢幢,步履匆匆,修士与凡人摩肩接踵,各自带着难以捉摸的神色。
三岔岛,正如它的名字,是一片被南海修真界遗忘的角落,却又像一座巨大的、不住沸腾的坩埚。在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巨鲸帮与飞鲨盟的临时据点,像两只蛰伏的巨兽,吞吐着前线的物资与情报;流浪的散修在每个阴暗的巷口张望,眼中跳动着渴望战火中意外机缘的火苗;而那些情报贩子则穿梭其间,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在混乱中牟取暴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又带着病态兴奋的灼热感,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影都似披着一层半透明的面纱,彼此提防,却又不得不互相依仗。
林宏指尖微动,一股内敛的灵力沿着经脉缓缓收束,如同潮水退去,将他筑基后期那澎湃的修为压制到筑基初期。玄水宫的隐匿法袍轻柔地贴合着他的肌肤,像一层薄雾般模糊了他的身形。他压低了声音,让其变得沙哑平庸;他收敛了眼底的锋芒,使其显得木讷迟钝;甚至连行走时,他都刻意放慢了步子,让身姿稍显佝偻,像一个初出茅庐、带着几分怯意的普通散修,来到这修真界的旋涡中寻求一线生机。唯有这样,才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强大的实力反而会成为此地的累赘,这个念头,在他心头打了个转,很快又被压下。
最初的几天,他如同礁石上的水草,在岛屿的每个角落无声地游走,将自己浸入这片浑浊的氛围中。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神如水波般扩散,收集着零散的情报。很快,他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里的每一样物资,尤其是修炼所需的灵材和丹药,都贵得惊人,价格如同火焰般跳动,令人咋舌。乱风海域战火连天,资源消耗如流水,漫长的补给线更是将物价推向了虚高的深渊。他所寻的“念力晶石”,虽偶尔能听到只言片语的线索,却无一不伴随着令人肉痛的天价。他在苍羽宗和黑市积累的财富,多是稀有灵材和丹药,如同死水,难以在此时轻易兑换成足量的灵石。更何况,一旦暴露身家,无异于将自己推向血腥的深渊。
囊中羞涩的困境,像一条缠身的锁链,逼迫着他。他需要一份“光明正大”的身份,一个能合法获取资源与情报的立足点。
他将探寻的目光投向了“听风楼”。经过几番不动声色的打探,他确认这是三岔岛上最大的情报组织之一。它名义上超然于巨鲸帮与飞鲨盟之外,却像一条暗中延伸的藤蔓,与两者都有着剪不断的联系。它汲取双方的利益,也为双方输送信息。从外面看,听风楼只是一栋三层高的木楼,与寻常酒肆并无二致,然而,偶尔进出的修士那谨慎的步态,以及门扉后隐约透出的灵力波动,都暗示着其内部森严的戒备。
林宏取出玄水宫的身份令牌,并非为了炫耀,只作一块敲门砖。他将令牌递过去时,指尖不着痕迹地微微一顿,暗示着一丝隐而不发的背景。他没有直接挑明玄水宫客卿长老的身份,只模糊地称自己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散修,对情报分析略有心得,希望能在听风楼谋个差事,换取些许报酬和修炼资源。筑基后期修士的眼力与神识,即便伪装成筑基初期,也足以洞察寻常人无法察觉的细微之处,这让他心里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自信。
接待他的是听风楼的执事,一名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筑基中期修士。林宏目光扫过此人,只见他眼角堆着狡黠的褶皱,那打量林宏的目光,像两枚锐利的针尖,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他并未完全相信林宏“散修”的托辞,但林宏身上那种伪装下的沉稳,以及筑基初期修为下偶露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深邃,似乎打动了他。在此情报需求激增的乱世,一个看似“可靠”的人手,总归是件好事。
“阁下可是林道友?”矮小修士脸上挂着一丝僵硬的笑意,那笑容未达眼底,“在下王奎,听风楼执事。听闻林道友对情报一道感兴趣?我们楼里确实需要人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们这里的规矩是多劳多得,不劳不得。情报活计风险极大,林道友可得想清楚了。”
林宏没有言语,只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如水,落在王奎那双精明的眼睛上,似是回应,又似将对方的审视全数吞纳。
王奎随即将一份低阶执事的差事安排给他——整理并初步筛选情报。这份工作远比他预想的要枯燥。每日,他面对的都是前线和各处送来的零散消息:战况的粗略汇报、冗长的物资清单、触目惊心的人员伤亡、甚至还有街头巷尾道听途说的离奇谣言。他需要将这些如一团乱麻的信息分门别类,理出头绪,剔除那些荒诞不经的谎言,再呈报给更高级别的执事进行深入分析。
听风楼内部,是一片巨大的情报大厅。数十个独立的工作间隔开,每个隔间里都有一名修士伏案忙碌,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玉简读写时发出的细微嗡鸣,不绝于耳。他们大多是炼气后期到筑基初期的修为。空气中,各种灵力波动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弥漫着浓郁的墨香与纸张的涩味。
林宏坐在靠近大厅的角落。每日,他都被堆积如山的玉简、纸张和符箓包围。他指尖轻触,在海量信息中如抽丝剥茧般分辨真伪,搜寻着哪怕一丝有价值的线索。这工作虽显枯燥,却像一扇扇打开的窗户,让他能第一时间窥见战局的最新动态。巨鲸帮与飞鲨盟的兵力调动,各自法术的特点,乃至那些细枝末节中透露出的指挥风格和战略意图,都清晰地映入他的脑海。
然而,仅仅几日,他便感觉到了更深层的脉络。那些看似普通的同僚,实力竟也达到了筑基中期甚至后期。他们大多行事低调,话语不多,眼神中却像藏着两团幽冷的火焰,精明与算计在其中跳动。他们并非只是单纯的情报执事,每一个人都似怀揣着自己的图谋。
比如,一位负责汇总情报的筑基后期女执事,表面上她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但林宏从她的灵力波动中,却感应到一丝与飞鲨盟核心功法相似的气息。她对某些涉及巨鲸帮的“不利”情报,总会进行“特殊处理”,有时夸大其词,有时则不露痕迹地压制。
一丝凉意从林宏的脊背升起。听风楼,远非表面上的情报中枢那么简单。它内部暗流涌动,层级分化如同看不见的刀刃,更布满了各方势力安插的“眼线”。那些掌握核心情报的高阶成员——负责区域汇总的执事,以及直接与巨鲸帮、飞鲨盟高层联络的长老——他们是林宏眼中潜藏的威胁,也是他可以借力的对象。他们或许是真正的中间人,也或许,只是某个大势力隐藏在幕后的代理人。
林宏的伪装策略,在这里得到了最完美的演绎。他扮演着一个勤恳、低调,却又在情报工作中显露出敏锐天赋的“新晋散修”。他的筑基后期修为,被他压制得天衣无缝,只有偶尔,在无人在意的瞬间,才泄露出筑基初期修士应有的灵力波动。他的《灵犀诀》时刻开启,如同无数条无形的触手,蔓延开去,细致入微地捕捉着周围每一个人的灵力波动和情绪变化。甚至连那些微弱的呼吸节奏和眼神深处的闪烁,在他眼中都成了无声的告白,让他能分辨出真伪,洞察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