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缓缓收回悬停在云归程额前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无形的寒意,让她轻轻搓了搓。
她墨绿色的目光扫过屋内每一张写满紧张和疑问的脸,最后落在云归程苍白安静的小脸上。
“不是寒冷。”
她轻轻摇头,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疲惫
“是‘空’……是时间被强行撕扯、燃烧殆尽后留下的……‘虚无’。
像一片被彻底焚毁的森林,只余下灰烬和……永恒的寒冬。”
她试图寻找更贴切的词语,眉头深锁
“他的‘生机’,如同被冻结在冰层深处的微光,被那场永不停止的雪,层层覆盖,隔绝于外。
那雪……带着死寂的回响。”
她的目光再次看向丹恒,带着一丝询问
“他经历过什么?那绝非寻常的疾病或创伤。”
丹恒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鳞渊境的死寂,幼小身躯在他面前生机断绝的冰冷触感,轮回醒过来之后无数次中寻找的焦灼……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画面,此刻被女子这双洞悉之眼生生撕裂开来,血淋淋地摊在眼前。
他张了张嘴,却感觉声音被冻结在喉咙深处。
“他……”
波提欧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那只机械红眼盯着云归程
“是为了救人?还是……”
他想起景元支付酬劳时那深藏眼底的沉重。
女子没有追问答案,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云归程身上,那深沉的悲悯几乎要化为实质。
“这片土地的生命之力可以暂时安抚他,如同为冰原覆上一层薄毯。”
她缓缓道,“但若要触及那场雪的核心……需要‘钥匙’。”
她看向丹恒,墨绿色的眼瞳里映着他紧绷的身影
“那场雪,源于心魂深处被强行抹去的‘归途’与‘牵绊’。
找到那遗失在风雪中的‘路标’,或许……雪会停。”
“路标?”
丹恒的声音干涩。
是那些属于云上五骁的、施展那场回溯之后强行抹去的记忆碎片?
是景元?还是……他自己?
那片冰封的心原上,哪里才是能指引生机归来的路标?
“雪……停?”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睡意朦胧的声音,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轻轻响起。
众人瞬间屏息,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木榻上。
云归程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睛。
浓密的长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乌黑的瞳仁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懵懂睡意,水汽氤氲,茫然地倒映着木屋顶上垂下的、开着紫色小花的藤蔓。
他似乎只是无意识地捕捉到了女子话语中的某个词,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呓语。
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鼻音,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刺破了屋内沉重的阴霾。
他小小的身体动了动,似乎想坐起来,但绵软的力气只够他微微抬起一点头。
乌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地转动着,扫过神色各异的大人们,最后,带着一丝本能的依赖,望向了离他最近、身影僵直的丹恒。
丹恒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凝结的寒冰强行化开。他俯下身,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轻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用指腹极其轻微地拂开云归程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几缕柔软黑发。
那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却奇异地没有惊扰到孩子。
云归程似乎感受到了这份小心翼翼的触碰,小脑袋无意识地在他指腹上蹭了蹭,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
那双乌黑懵懂的眼睛依旧望着丹恒,清澈的眼底清晰地映出丹恒此刻复杂的面容——那强行压抑的惊涛骇浪,那深不见底的痛楚,以及那在墨绿色眼瞳说出“雪会停”时,悄然燃起的一星微弱的、却无比执拗的火光。
屋外的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斑。
风铃在微风中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仿佛古老的低语。屋内依旧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气息和沉重的氛围。
丹恒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指尖感受着孩子额头的微温,青色的眼瞳如同最深沉的寒潭,倒映着云归程懵懂的小脸。
那潭水深处,冰层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汹涌,在冲撞,在无声地咆哮。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只从紧抿的唇间,挤出一个极轻、却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的单音:
“嗯。”
会停的,我的归程,也会平安归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