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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阅书 >  双生魂记 >   邯郸求步记

晨光微熹,懒洋洋地趴在同福客栈的门槛上,将那扇门浸润得如同抹了一层淡淡的蜜糖。

大堂里萦绕着油果子和热豆浆的暖香。

邢捕头小心翼翼地抿着阿楚送的保温杯里的茶水,生怕惊扰了杯口那一缕蒸腾的白雾,眉头却愁苦地打着结:“亲娘咧,这茶是真好,可喝完了咋办啊?影响仕途啊这价钱!”

“放着我来!”祝无双脆生生应道,拎着水壶翩然而过,裙角带起一阵勤快的风。

柜台后,佟湘玉却不像往常那般扒拉着算盘珠子精打细算,反倒撑着下巴,痴迷地盯着自己手机屏幕:“额滴神呀上帝以及老天爷呀!宝钏这丫头也太惨咧,十八年守着个野菜……”

吕青柠凑在阿楚身边,指着自己ipad屏幕上番茄免费小说《名侦探青柠》,小嘴伶俐地说着自己的推理:“真相只有一个!凶手就是那个卖糖葫芦的,他鞋底沾的花瓣……”

楼梯口吱呀一声轻响。

众人的目光,连同阿楚手中那精巧的直播稳定器上的镜头,都下意识地移了过去。

只见一个人影,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几乎扭曲的姿态扒住了楼梯扶手的顶端。

他整个人都在哆嗦,像一片被疾风吹得狂舞的枯叶。

那是一个年轻人,顶多二十出头,穿着异常华美精致的锦袍,金线在袖口滚边处闪着扎眼的光。

可他这身行头配上的,却是一张因惊恐和肌肉失调而写满慌乱的青白面孔,与衣衫的富贵气格格不入。

他努力想抬腿迈步,小腿肚子却突突乱颤,膝盖打摆似的互相磕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又像踩在浸满了油脂的烂泥里,踉踉跄跄,随时都能把自己摔散架。

肩上挂着的沉重包袱更是雪上加霜,晃荡着牵扯他本就岌岌可危的重心。

他几乎是滚下最后几级台阶,狼狈地摔趴在大堂中央的地板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双臂无力地撑了一下,又软了下去,下巴“咚”一声磕在冰凉的地面,惹得郭芙蓉一声短促的惊呼:“哗擦!这咋回事?”

阿楚反应极快,立刻操纵着悬浮的直播设备飞了过去,小巧的高速摄影机围着那僵挺在地的人上下左右无死角扫描。

晏辰也默契地站到她身侧,手悄然探向了腰间那个看似普通腰带、实则是便携医疗急救包的位置。

地上的年轻人挣扎着,像只搁浅的鱼般翻了个身,瘫坐在地,喘着粗气,面无人色。

他努力挺直腰背,学着戏文里落难公子的仪态,但哆嗦的手和抖动的嘴唇暴露了全部的狼狈。

他用一种努力模仿官话却仍旧带着浓重土腔的语调开了口,声音嘶哑颤抖:“在…在下乃…乃邯郸人士…行…行至贵宝地,突…突感这腿脚…它…它不由我使唤了哇!家人们救命!”

他显然是看到了悬浮摄像机周围光幕上跳动的文字,艰难学着阿楚先前教他们的称呼,可这声“家人们”叫出来,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惶荒诞。

话音才落,半空中环绕直播镜头的明亮光幕,像烧开的水壶般陡然沸腾起来,海量文字疯狂滚动弹出:

【邯郸人士?好家伙!这不就是活体邯郸学步吗?】

【我的妈!笑劈叉了家人们!这哥们儿走路咋跟中风复健似的!】

【建议赵地大夫集体出来滑跪!招牌砸稀碎啊!】

【包袱里怕不是还装着步法的秘籍和学费吧?笑哭.jpg】

【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喊“谁来教我走路!”】

李大嘴把刚端出来热腾腾的蒸屉往旁边柜台上一顿,擦了擦沾了面粉的手,探头凑近了点看着地上的人,语气真诚得带了点憨气:“这位…邯郸家人们,你该不会是学步子学过了头,把自个儿走路的老本行都给忘干净了吧?”

“哗擦!学步子能学成这熊样?”白敬琪忍不住大声吐槽,下意识就想去摸别在后腰上的左轮枪,又觉得不太合适,讪讪收回手,脸上写满了看天外来客的新奇,“学我爹偷东西也比这强啊!”

地上的年轻人,赵竞趋,面皮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你……你们!无知!我邯郸步法……冠绝天下!我花…花了二十两雪花纹银……访遍名师,习得的…是这天下最优雅从容的步态!”

“哎呀!”佟湘玉惊叫着从柜台后跑出来,心疼之情溢于言表,“额滴神呀上帝以及老天爷呀!二十两?!亲娘咧……这得能买多少斤大米白面,养活多少张嘴啊!亲兄弟明算账,可得找他们退钱!”

她跺着脚,仿佛那被坑的钱是自己兜里掏出来的一样。

“掌柜的,先别急着算账嘛,”阿楚忍着笑意,努力把话题拉回正轨,冲旁边的铁蛋一扬下巴。

铁蛋立刻咧开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贱嗖嗖意味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边走边拍了拍自己挺括的金属胸膛,发出“铛铛”的轻响:“老铁办事,嫂子放心!保证把这位赵家兄弟从失足…哦不,失步的边缘拉回来!”

他从随身的多功能腰包里,轻松地掏出一块薄如蝉翼、闪着幽蓝光泽的透明平板,大小就像一本线装书。

另一手则变戏法似的夹出几个小巧如贝壳的贴片,银光闪闪。

“赵兄弟,莫慌,”铁蛋蹲在赵竞趋面前,带着一丝夸张的安抚表情,熟练地撩起对方锦袍的下摆,“来,抬抬贵脚,让咱这高科技瞅瞅!”

他动作麻利地把几个传感器贴片粘在赵竞趋的腿弯、脚踝和小腿肌肉上。

那薄平板嗡地一声轻鸣,亮了起来,瞬间投射出一幅复杂精细的三维立体图像——两根发光的人腿骨骼、肌肉纤维的模拟结构,还有几十道细密的、代表着生物电信号和肌肉张力的波纹线如同瀑布般高速刷过屏幕,旁边还不断跳出滚动刷新的数据字符:【左小腿腓肠肌群张力异常↑ 198%】【右膝运动协调性↓ 80%】【双侧股四头肌同步性差,建议神经再校准】……

光看这架势就充满了专业(或者唬人)的气息。

“啧啧啧,”铁蛋一边摆弄着平板,一边咂摸着嘴直摇头,一脸的“哎呀呀这可不好办”的浮夸表情,“赵兄弟啊,您这步子,华丽是真华丽,就是有点费腿脚啊!瞧瞧这数据分析,比八旬老翁扭秧歌协调性还差!这大腿和脚脖子,它们根本不认识对方是谁啊!”

赵竞趋被他这一套高大上的玩意儿晃得眼花缭乱,脸上表情精彩纷呈,又惊又疑又带着几分被点破的尴尬:“当…当真?我…我学的是城里最美的步子……”

“美的定义可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呀,赵兄,”晏辰忍俊不禁地插了一句,同时利落地从医疗包中取出另一块更厚实些的方盒状设备,手指在虚拟按键上轻快地舞动,“正好,咱给你看个新的‘样本’,看看能不能启发一下你沉睡的运动神经。”

他把方盒往桌上一放,设备顶部立即射出一片柔和的扇形光幕,色彩绚丽。

光幕中央,一个穿着粉色丝绸练功服的女子三维投影瞬间凝实——正是笑容温婉、动作舒缓的佟湘玉掌柜本人!

全息佟湘玉的影像带着她标志性的亲切笑容,正做着轻柔的、适合初学者的广场舞热身动作。

先是双臂向两侧舒展,像是拥抱朝阳,然后缓慢地单脚轻抬,另一脚柔柔点地,轻盈地转个小小半圈,腰肢配合着动作微微款摆。

动作舒展大方,带着点戏曲身段的韵味,又比戏曲朴实亲民得多。

“掌柜的!”阿楚的直播间镜头早已悄然给佟湘玉本人特写。

客栈老板娘看着光幕中那个做着优雅动作的自己,眼睛“唰”地亮了,带着一丝小得意和十二分的不解:“哎呀呀呀!这是我?!跳得这么美哩?可……可额平时不这样走路啊?”

弹幕光幕被这突如其来的“正主现身”刺激得又炸开了花:

【我去!掌柜的广场舞限定皮肤!美爆了!】

【官方认证!佟式扭腰步!速速申遗!】

【感觉她马上就要唱‘额滴滑板鞋,时尚时尚最时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跳舞的全息佟湘玉影像上。

唯有赵竞趋,在铁蛋的搀扶下勉强站直了身子。

他死死盯着那个光影里扭腰摆臀的影像,眼球凸出,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翕动着,像是在做一场荒诞恐怖的噩梦。

他口中发出无声的、急促的喘息,肩膀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铁蛋还在他旁边嬉皮笑脸地鼓励:“对嘛!学这个!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强多啦!扭起来啊赵兄!”

他甚至还跟着节奏,笨拙地扭了扭自己的金属腰臀。

像是被铁蛋那句“扭起来”猛地戳中了某个失控的开关,赵竞趋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癫的执着光芒。

他口中发出一串含混不清、带着浓重土腔的嘶吼:“优雅!从容!扭!对!扭腰!要这样!最美的!”

完全无视了投影动作的温和连贯。

他全身的肌肉陡然绷紧,整个人瞬间化身成一个极度扭曲的模仿机器——只见他猛地将一只脚向侧后方用力一甩,力道之大几乎要带倒自己,腰杆却拼命向反方向弯折出一个惊心动魄的锐角弧度,仿佛要把自己从中拧断!

为了努力做到影像中那种自然的摆胯,他的骨盆以一种反关节的、生硬而狂暴的方式猛烈向前顶撞!

整个上半身失去了所有平衡,像个被拉扯坏的提线木偶般疯狂地前后左右剧烈摇晃,全身都因为这超乎极限的畸形发力而剧烈颤抖!

汗水像小溪一样从他惨白的额头、脖颈上淌下。

“哎——娘呀!”佟湘玉吓得尖叫一声,捂住了眼睛,感觉自己的老腰都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原本凑在一旁看热闹的白展堂再也撑不住了,刚才憋着的一口笑气终于喷发出来,指着赵竞趋这副尊容,笑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靠在楼梯扶手上,气儿都喘不匀了:“噗…咳!咳!哈哈…嗝!哎呦喂…兄弟!快别学这了!你这架势…哈哈…不是学俺们掌柜的扭腰,这活脱脱是学街上武大郎挑炊饼担子呐!哈哈哈哈!压死你得了!”

“哗擦!武大郎都比他走得稳!”白敬琪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郭芙蓉也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双脚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

一个不慎,左脚在地板残留的水渍上猛地一滑!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带着笑声向后倾倒!

“芙妹小心!”一直安静旁观的吕秀才惊得心都要跳出来,眼镜滑到了鼻尖都顾不上了。

千钧一发!

郭芙蓉下意识地双手猛地向前一推,只想撑住点什么稳住身体。

可她情急之下忘记了此刻身负何种“神力”。

轰!

一股沛莫能御的恐怖劲风,毫无保留地从她双掌中咆哮而出!

“排山——!!!”郭芙蓉喊到一半才惊觉大事不妙,想要收手已是万万不能,只能勉强偏移了掌力的角度。

那肉眼可见的气浪如同实质的攻城巨锤,却不是打向任何具体物件,而是狠狠撞在她身侧一张沉重厚实的榆木八仙桌边缘!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坚硬的老榆木桌面直接被掀翻离地,旋转着、呼啸着飞上半空!

木屑碎片漫天崩飞!

更可怕的是,那巨大桌子飞出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赵竞趋旁边的那张靠窗的桌子——佟湘玉刚才觉得阳光太刺眼,特意挪过去的那只古董青釉大瓷瓶正稳稳地立在上面!

“额滴神呀!玉瓶子!!”佟湘玉绝望的尖叫撕心裂肺。

就在那八仙桌将要砸在古董瓶的一瞬间!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掠水的青燕,迅捷无比地从另一侧弹射而至!

“放着我来!”祝无双清亮的声音响起,她几乎在气浪刚起的时候就已开始移动。

娇小的身躯在间不容发之际扑到窗边那张桌子前,左手如闪电般探出,稳稳托住了那个即将被气浪扫落的花瓶底部!

同时右手化为一片柔劲,五指箕张,顺着旋转飞来的桌板边缘疾速连拂,动作快得带出残影!

滋滋滋——!

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摩擦声响起。

被祝无双柔劲扫过的桌板旋转势头诡异地一滞,像被无数看不见的细丝强行束缚,原本要直撞墙壁的轨迹被硬生生扭转,速度骤降!

咣当!哗啦!

沉重的桌板最终只是重重砸在祝无双脚尖前方约一寸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裂成了几大块,木屑溅射到无双的裙角上。

而她左手擎着的青釉瓷瓶,纹丝不动,连瓶里插着的两根狗尾巴草都没晃一下。

惊魂甫定,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邢捕头一口茶水“噗”喷了出来,被呛得连连咳嗽:“亲…咳咳…亲娘咧!毁坏公物!还是贵物!这…这影响仕途啊!”

“哗擦!小郭姐姐这劲儿……”白敬琪缩了缩脖子。

“哇!无双姐好帅!”吕青橙满眼都是小星星。

吕青柠则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花瓶平安,桌子损坏……嗯,无双姐借力卸力的角度计算得非常精确,风险概率小于百分之零点五,合理!”

阿楚的直播镜头早已将这场惊心动魄的险情全程捕捉。

光幕上的弹幕直接卡顿了一秒,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怖密度:

【卧槽!排山倒海真·掀桌!】

【无双女神!!!!!!!!】

【瞬间空手夺白刃(划掉)夺花瓶!帅炸苍穹!】

【佟掌柜的血压估计比十八里铺的房价飙得还快!】

【邢捕头:天价桌损!我的一等功在向我挥手再见!】

【无双姐姐收下我的膝盖!】

场面极其混乱。

古董瓶的危机被无双化解,但代价是昂贵的桌子变成了一堆破木头。

佟湘玉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地上的木头碎片,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郭芙蓉知道自己又闯了祸,臊得脸通红,正被吕秀才好言好语地低声安抚。

邢捕头则绕着那堆木头转圈,唉声叹气地盘算着该不该立案。

白展堂强忍着大笑的冲动,努力扶着墙想维持点掌柜夫君的形象。

燕小六本能地从腰间摸出他那宝贝唢呐,大概是想吹段安魂曲应个景,被佟湘玉杀人般的眼神一扫,立刻缩头装鹌鹑。

而事件的始作俑者之一——赵竞趋,在刚才那股排山倒海的掌风掠过身畔时,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像只受惊的青蛙一样猛地原地蹦起老高,又在双脚落地的瞬间,由于肌肉僵硬的惯性,膝盖一软,“噗通”一声面朝下重重拍回了地面,这次鼻子都磕歪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彻底没了动静。

铁蛋一边“哎哟哟赵兄!碰瓷别找我啊!”地假嚎着,一边麻溜地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让他靠在旁边的条凳上。

“真是怕啥来啥!”阿楚叹了口气,赶紧检查被吓蒙了的赵竞趋有没有伤筋动骨。

晏辰则掏出一个小型便携检测仪,对着空气中还未散尽的气劲残留检测着郭芙蓉这招的破坏值。

就在这片狼藉与混乱还未平息之际,那扇始终洞开的大门处,光线再次被遮蔽了一瞬。

一个身影踏了进来。

来人身材佝偻枯瘦,套着一件浆洗得发硬、带着浓重药味的灰色粗布长褂。

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似眯非眯,浑浊的眼珠飞快地扫过一地狼藉,最后落在瘫坐在条凳上、抖如筛糠、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泥的赵竞趋身上。

他左手拄着一根油光发亮的黄杨木拐棍,右手紧握着一个半旧的深褐色敞口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暗褐色的粉末状物质,一些细粉从他指缝漏出,染黄了粗糙的指节皮肉。

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潮湿、陈腐、掺着无数不知名草药的怪味,仿佛刚从阴暗的药柜深处爬出来。

“嗬,”这人喉咙里滚出一个类似干笑又像痰音的音节,声音干涩如同枯木摩擦,慢条斯理地用拐杖点点赵竞趋的方向,“老朽早说过,心浮气躁,根基浅薄者,莫贪快求巧。你那二十两,买的是‘急功近利粉’,吃下去,步子再花哨也如风中残烛,撑不过一炷香的。”

他浑浊的老眼似乎根本没在认真看赵竞趋,反而饶有兴致地在阿楚和晏辰身上打量了一圈,尤其是在晏辰手腕上那块闪着冷光的多功能作战腕表上停顿了数秒。

赵竞趋本就因为惊吓和委屈而崩紧的神经,被这老药农一戳,瞬间彻底断裂。

他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从条凳上弹射起来,却又因腿软而踉跄,他伸出发抖的手指,点着药农那只枯瘦的、捏着布袋的手:“老…老骗子!就是你!那铺子里的人都说你卖最正宗!最神速!”

他歇斯底里地吼着,“那些粉!我照你说的吃了三天!开始是快!可走起来就像踩在滚油上!浑身哆嗦!脑子发昏!晚上连炕都爬不上去!你坑了我!我要报官!抓你这个庸医骗子!”

“嗬嗬…”老药农喉咙里的痰音又响了两声,满是褶皱的脸皮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古怪笑容,浑浊的眼睛眯得更细,几乎只剩下一条昏暗的缝,“小子,莫泼脏水。老朽卖东西,向来只卖‘人无我有,人有我奇’。心急吃不上热豆腐,贪心蛇却能吞了大象。你那银子,不过是买了场镜花水月,黄粱一梦罢了。”

他握着药袋的手几不可察地轻轻抖动了一下,细碎的粉末簌簌落下,“倒是这两位,”他那干枯如同树枝的手指,竟准确无误地指向了晏辰和阿楚,“外来的贵人,观气度便知根基浑厚,更兼异宝护身,倒是可以试试老朽这新研制的‘一步登云散’…保证一步迈出,踏雪无痕,登萍渡水,逍遥如天上仙…包你再也看不上什么世俗的破步法…”

他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病态狂热的光芒,如同饿狼盯上了美味的羔羊。

“得了吧您呐!”邢捕头终于找到了发挥的由头,一个箭步上前,义正词严地挡在中间,用力拍着自己腰间的铁尺,“亲娘咧!光天化日卖假药坑蒙拐骗!还一步登云?我看你像坟头登天!赃物没收!跟本捕头衙门走一趟!替本捕头照顾好我二舅……”

他习惯性地就想喊小六。

“来嘞师傅!”燕小六精神抖擞,唢呐都不摸了,抽出腰间铁尺就要扑上去拿人。

就在这时!

那药农浑浊的眼睛里戾气一闪,脸上那点虚假的笑容荡然无存。

没人看清他如何动作,只见他干瘦如鹰爪的右手闪电般从药袋里捏起一撮暗褐色的粉末,朝着扑过来的邢捕头和燕小六,凌空猛地一抖!

“小心!”晏辰瞳孔骤然一缩,爆喝出声,同时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他比任何人都更快地察觉到了那粉末挥洒时裹挟的古怪劲风!

这绝不是简单的迷药!

他不假思索地猛力将站在自己侧前方的阿楚拽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形成屏障!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一小撮看似平平无奇的暗褐药粉,被药农灌注了某种奇特的阴柔内力甩出后,竟未如寻常粉末般爆开弥散!

它们在半空中仿佛有了生命!

瞬间凝结成七八道极细、几乎透明的灰线,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带着轻微的“咻咻”破空声,无声无息地扎入大堂地面的青砖缝隙中!

下一刻——

嗤!嗤!嗤!

赵竞趋脚下及周边数块老旧松动的青砖缝隙里,骤然爆发出大片浓郁的灰色烟雾!

那烟雾极其诡异,不是弥漫向上,而是带着强烈的粘滞性,如同沉重的灰色胶水,眨眼间就将刚站起来还在发抖的赵竞趋,连同凑上前查看的李大嘴和站得不远的祝无双的小腿裹了个严实!

那烟雾带着极其刺激的辛辣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腥朽烂混合的怪味!

“呃啊!”赵竞趋首当其冲,吸入最多烟雾,口中发出一声怪异的嘶吼,整个人像是被通了高压电,僵直地向后猛仰!

但令人目瞪口呆的是,他那双本已废掉的双腿,竟在这一仰之下,如同被无形的强力弹簧狠狠蹬了一下,整个脚面瞬间绷直成可怕的锐角,“啪”的一声脆响,身体竟违反物理定律般向后平平地弹射出三尺多远!

姿态僵硬得如同木偶被大力拖拽!

“咳!咳咳!这什么鬼东西!辣眼睛!”李大嘴被呛得涕泪横流,蹲下身子想往后退。

然而他仅仅是沾到一点腿上附着的灰烟,便觉得双腿奇沉,麻木感顺着腿肚子飞快向上蔓延。

祝无双反应最快,屏住呼吸的同时,双掌齐出,柔劲如风卷残云般扫向自己腿上的烟雾!

那些灰雾在她的掌风下竟如活物般扭曲了一瞬,散开部分,但还是有少许如同跗骨之蛆黏在了她的裙摆上!

更让她心惊的是,她看到一条极细的灰线,竟沿着地砖的裂缝,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像幽灵般直扑向阿楚刚才站立的方向——正是晏辰将她拉过去的位置!

“晏大哥!”祝无双情急出声!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一刹那,阿楚感觉自己背后一股巨大的推力涌来。

那是晏辰!

他在推开的瞬间,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但一抹诡异的灰色,快得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在他抬起的右脚足腕处一闪即逝!

晏辰的脸色瞬间白了一分,随即又强行压下。

他挡开阿楚后并未停顿,甚至没有低头看自己的脚,而是身体侧滑半步,右臂快如奔雷地探向腰间多功能腰带!

一道冷冽的银光被他猛地抽出——

嗡!滋滋!

那竟是一支笔状的超高压微型电弧棒!

顶端亮起一团滋滋作响的耀眼惨白电光!

晏辰手腕一抖,电弧棒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静电噪音,狠狠刺向药农刚才所站的地面!

目标正是几处正在逸散灰色烟雾的砖缝!

轰轰轰轰!

一连串低沉的小型爆炸声从青砖地下闷闷地传来!

砖粉四溅!

残余的灰色烟雾被狂暴释放的电弧瞬间扫荡一空,滋啦啦地灼烧殆尽,只剩下一股更浓烈的焦糊恶臭弥漫开来!

整个动作兔起鹘落,干净利落!

但烟尘未落,晏辰持着电弧棒的右手便猛地一颤,那支尖端兀自冒着青烟的武器“哐当”一声脱手掉在地上!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闷哼一声,脸色由白转灰,巨大的虚脱感和一种奇异的冰凉麻痹感瞬间从脚踝处席卷全身!

左腿膝盖不受控制地向下弯曲,眼看就要软倒在地!

“阿辰!”阿楚的魂都吓飞了!

刚才她被晏辰一把推开,重心不稳撞在了身后的柱子上才刚站稳,就看到晏辰脱力倒下的身影!

她尖叫着不顾一切扑过去!

“辰哥!”铁蛋怒吼一声!

一直暗中戒备的他反应快到极点!

庞大的金属身躯在高速启动时带起尖锐的破空声!

原地残留的虚影都未散尽,他人已如炮弹般冲到晏辰身侧!

粗壮的金属臂膀如两根擎天巨柱般猛探而出,稳稳地接住了晏辰瘫软下来的身体!

被铁蛋巨大的力量撞开的空气涡流狠狠拍在药农那件破旧的褂子上,猎猎作响!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惊愕。

当看到铁蛋那非人的速度和力量时,一丝难以掩藏的贪婪如同毒藤般在眼底疯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好…好一具机关宝甲!筋骨奇物!”

“宝甲?老娘让你变齑粉!”阿楚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冰风暴!

她半跪在铁蛋怀中接住晏辰的刹那,左手早已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探入自己工装裤的口袋!

指尖触动的瞬间——

嘶啦!

阿楚身侧的空气剧烈扭曲了一下!

一道无形的、高频次声波脉冲如同隐形的长鞭,带着摧枯拉朽的破坏力,撕裂空气,目标直指药农的面门!

这种设备本是用来震碎特定结构或瓦解生物神经系统的非致命武器!

几乎在脉冲发出的同一时间!

傻妞的身影动了!

她并非扑向药农,而是娇小但迅捷如鬼魅般斜掠而出!

目标正是药农刚才偷袭时扔出烟雾的、那只紧握着毒药粉袋的右手!

空气在她纤纤十指划过的轨迹前被强行排开,发出了刺耳的尖啸!

阿楚的次声波攻击并非为了直接伤人。

那束无形的冲击如同精密的楔子,在击中老药农周身弥漫的、那层由阴毒内力和药物混合形成的诡谲护身气场时,“嗤啦”一声异响,像是滚烫的刀叉切开了凝固的脂肪!

就是这一刹那!

傻妞的指尖到了!

如同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切割!

她的目标不是血肉,是那破布袋子上方寸之地!

五指柔若无骨却又蕴含雷霆般刚劲,以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交错撕扯!

噗嗤!

那破旧却沉甸甸的布袋子,连同里面所剩不多的小半袋诡异药粉,被傻妞指尖那股恐怖而精准的震荡劲力瞬间撕裂、炸开!

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灰色烟雾如同被禁锢已久的洪流,带着那刺鼻的、朽烂混杂甜腥的怪味,当头冲向老药农!

“咳!”

纵然是他自己调配的毒物,骤然被如此巨量近距离反扑,老药农也始料未及!

他试图闭气后退,却吸入了第一口浓烟!

浑浊的眼睛被熏得剧痛流泪!

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呛咳!

致命的破绽在这一咳中暴露无遗!

“铁蛋!控制局面!” 阿楚厉声喝道,同时将刚刚从腰带上取出的高效速效神经解毒贴片,狠狠拍在晏辰暴露出的脚踝上!

晏辰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仿佛从冰水里挣脱出来的呻吟,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血色。

“得令!” 铁蛋将昏迷的晏辰往阿楚怀里一塞,巨大的金属身躯爆发出与之体积不符的恐怖速度!

他直接朝着被药粉反噬、狼狈呛咳的老药农撞了过去!

那药农终究是老辣,呛咳中竟还能偏头试图躲避!

但铁蛋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这个人!

只见铁蛋粗壮的金属左臂如同巨钳般向下一捞——

咔嚓!

那根油光水滑的黄杨木拐棍,瞬间被铁蛋的机械五指从中捏断!

无数细小的木屑纷飞!

断裂的拐棍下半截直接崩飞出去!

药农赖以支撑身体的拐棍骤然被毁,本就因药粉反噬而失去平衡的身体再也无法维持站立!

一个趔趄向前扑倒!

“接住!”傻妞的声音清脆冷冽!

她动作更快,纤足在地面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般旋身腾空!

右脚脚尖精准无比地勾起那根被铁蛋崩飞出去的拐棍断茬!

动作一气呵成,宛如演练了千百遍!

旋身落下时,那半截光滑的木棍已稳稳落入她摊开的左掌心!

“漂亮!” 阿楚忍不住低赞一声,一边迅速把微型生命体征监测仪吸附在晏辰颈侧。

傻妞手一扬,那半截断拐带着一道劲风,“啪”一声,如同最精巧的机关锁扣,竟严丝合缝地插进了扑倒在地的老药农左手下意识张开想要撑地的那只枯掌中!

断茬处正正顶在他手心劳宫穴的位置!

强劲的力道震得他半身酸麻!

老药农被这股大力和手中异物顶得再次扑倒,下巴重重磕在地上!

“亲娘咧!真成啊!”邢捕头如梦初醒,反应神速!

几乎是扑过去的同时,腰间的细锁链被他“哗啦”抖了出来,连同刚缓过气的燕小六,两人饿虎扑食般,把铁锁链结结实实套在了还没能从一连串打击中缓过神的老药农身上!

燕小六还怕不牢靠,拿出缠腰绳的功夫,把那两条麻杆似的枯腿一圈圈缠得如同端午的粽子。

“呃!”老药农被锁链紧紧缠住,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间发出一声含糊的、野兽般的低咆,随即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佟湘玉这才惊魂未定地跺了跺脚,声音还带着颤:“额滴神呀……小郭!秀才!快!搭把手!把这老家伙拖柴房去!无双!大嘴!看看地上那邯郸娃咋样了!白展堂!你个没心肝的还在笑!赶紧来收拾这一地鸡毛!”

被点名的白展堂立刻绷紧脸皮,肩膀却还一耸一耸的,强忍着看了一场大热闹的兴奋。

铁蛋却看都没看地上的老药农一眼,确认阿楚和傻妞已经安全,他立刻弯腰,极其温柔但迅速地从阿楚怀里接过昏迷的晏辰:“嫂子,我来!抱稳点!”

“嗯!”阿楚点头,目光丝毫不敢离开监测仪的读数。

铁蛋那壮硕的金属身躯小心翼翼地将晏辰稳稳托起,仿佛抱着这世上最易碎的珍宝。

傻妞默契地站在铁蛋身侧靠后一步的位置,如同拱卫君王的忠诚卫士。

当啷!

一个破旧的钱袋子突然从老药农被压住的腰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几枚小小的、灰扑扑的银子骨碌碌滚了出来。

那袋子看上去瘪了大半,显然赵竞趋的二十两雪花银早就被转移或花掉了大半。

邢捕头眼疾手快,弯腰一把捞起钱袋,掂了掂,摇头晃脑地装进自己怀里:“赃款收缴!赃物嘛……”

他看向傻妞手里那半截拐杖和老药农手中剩下的半截,以及撒落各处早就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药粉残渣,“统统带回衙门!这老货还有气儿没?小六,摸摸鼻息!”

就在邢捕头摸赃款的时候,地上传来一声闷哼。

被李大嘴扶到长凳上、咳得撕心裂肺的赵竞趋终于缓过一口气。

他刚才吸入大量灰色烟雾,此时浑身颤抖得像只刚从水里捞出的落汤鸡,脸上涕泪糊着尘土,狼狈不堪。

他看着邢捕头熟练揣起那个钱袋,又看了看柴房方向,最后目光茫然地落在自己刚才还寸步难行、现在却依旧虚软无力的双腿上,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最终化成了一声更响亮、更绝望的嚎哭,像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呜哇哇……我的银子!我的步子啊!啥也没了哇!腿还是不好使!呜呜呜……”

这哭声凄凉又带着点荒诞的滑稽,在刚经历一场风波的同福客栈里回荡。

正在指挥打扫的白展堂终于没绷住,“噗嗤”一声又乐了:“赵兄弟,银子是被骗子坑了,步子嘛……”

他强忍着笑意指了指一旁地上还没收拾的八仙桌碎片,“我瞅着,你刚才那一个后仰弹射步…就挺利索!”

他又是一阵闷笑。

旁边正用大笤帚扫着碎木片的李大嘴,一边扫一边憨憨地补刀:“可不咋地!吓出来的也算真本事!快得很!就是差点砸了无双姑娘!”

“哗擦,那也是绝技!‘惊弓之鸟弹射式’!”白敬琪也凑过来插嘴,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

“哎呀!你们几个!积点口德吧!”佟湘玉拍着柜台,一半是训斥,一半也是觉得实在荒唐想笑,“人家赵娃都这样咧!”

她努力摆出点当家人的慈悲,“无双,再盛碗热豆浆给娃压压惊!大嘴,快!收拾干净!”

众人忙碌起来。

阿楚紧绷的神经终于略微松弛,铁蛋依旧稳稳抱着晏辰,傻妞半跪在一旁,将刚才晏辰掉落的电弧棒捡起,同时仔细检查着地面是否有残留的药粉毒素。

“警报解除,”傻妞抬眼看向阿楚,“辰哥体内毒素已被中和百分之九十二,生命体征平稳,深层神经功能恢复中,预计两小时零七分后苏醒。建议平稳环境休息。”

“谢天谢地……”阿楚长舒一口气,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感激地朝傻妞点点头。

这细微的称呼变化(傻妞对晏辰的称呼从“晏哥”变成更亲近的“辰哥”),让阿楚心头暖流涌动。

“嫂子放心,”铁蛋咧嘴一笑,抱着晏辰的手臂又紧了紧,“有我在,绝对把他当传家宝一样护着!”

他抱着晏辰就往二楼的客房方向走,巨大的金属身躯在狭窄的楼梯上却轻巧灵活。

傻妞紧随其后。

“诶!家人们!”阿楚这才想起直播还没关。

她连忙拿起设备,调整好角度。

刚才那电光石火的搏斗、高科技的惊艳反击、晏辰的骤然倒下与救援、药农的瞬间被制服、赵竞趋那悲喜剧交加的哭嚎……所有跌宕起伏的片段都被稳定器完美捕捉!

直播光幕早就被各种情绪炸裂的弹幕淹没了不知几轮:

【卧槽!阿楚姐那是什么东西?!科幻片现场啊!】

【傻妞女神徒手撕毒袋帅爆了!铁蛋才是真·安全感天花板!】

【燕捕头这案子破的…锁链缠粽子!邢捕头扣赃款贼熟练!笑yue!】

【赵竞趋:我失去了金钱和双腿,但收获了一个新表情包!值!】

【心疼晏辰哥一秒!被媳妇和铁蛋傻妞轮流公主抱(嫉妒使我丑陋)】

【掌柜的:今日营收–古董瓶(幸好)+一张桌子(哀悼)+两碗豆浆(投资)=额滴神这账没法算了!】

“谢谢宝宝们的关心!”阿楚调整了一下气息,努力让声音听起来稳定些,“晏辰已经稳定了,在休息。赵兄也没大碍,就是…”

她看了一眼还瘫在长凳上抽噎、旁边放着碗热豆浆的赵竞趋,憋着笑,“精神和钱包受到了双重暴击。那位老…”

她顿了顿,“那卖药的已经被控制住了。放心,有我们在,还大家一个清净安康的同福客栈!”

“阿楚姐姐!”刚把地上碎木屑扫成堆的吕青柠,抱着ipad哒哒哒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仰头看着她,“刚才无双姐卸力打飞桌子的时候,用的是‘小缠丝劲’和‘分水拂云手’的融合!教科书级别!数据模型我都做出来了!”

她兴奋地举了举手里那个对她来说还有点大的设备。

祝无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擦拭额角的汗:“柠丫头太夸了,就是应急的笨法子…”

“柠柠真棒!”阿楚由衷地夸奖,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将来一定是超级神探加武道宗师!”

被大家轮流安慰、还喝了碗热豆浆的赵竞趋,抽泣声总算慢慢低了下去。

他看着一屋子人忙碌的身影:佟湘玉拿着抹布心疼地擦拭着花瓶最后一点微尘,李大嘴吭哧吭哧扛着破木板出去烧火,郭芙蓉愧疚地站在角落捏着衣角听吕秀才“子曾经曰过”的大道理安慰,白敬琪和吕青橙两个小家伙蹲在赵竞趋那包袱前,小心翼翼地想解开看看。

他那双因为哭泣而红肿的眼睛里,愤怒、委屈、绝望的神色如同被风吹散的乱云,渐渐沉淀下来,浮上一种更深沉的茫然和疲惫。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试了两次,腿脚依旧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

佟湘玉放下抹布,叹了口气,端着杯热茶慢慢踱过来,在他旁边的长凳坐下:“娃呀,”她声音放得很柔,“银子被坑了,是心疼。步子没学成,是恼火。可老话说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看你这人,胳膊腿都在,年纪轻轻的,干啥不行呢?非得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她顿了顿,看着赵竞趋身上那件脏污不堪但料子极好的锦袍,“你这衣裳料子,一看就不便宜。与其把钱塞进那些个黑心肝的骗子口袋,还把自己折腾成这半死不活的样儿,不如…”

她朝大嘴那边努努嘴,“瞧见没?踏实!学点本事,挣得心安。你那二十两攒出来买点地、贩点货啥的,不比啥花里胡哨的步子强?那步子能当饭吃啊?能娶媳妇儿啊?能让你腰杆挺直了说话啊?银子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人硬气了,还怕找不回个公道?”

老白刚指挥李大嘴把最后一块破木头扔出后门,闻言也拍了拍手上的灰,溜达过来,笑嘻嘻地:“掌柜的真理名言!赵兄弟,说句实在的,”

他故意模仿郭芙蓉的口头禅,“你这底子吧……哗擦!跟我这儿装病秧子似的!”

在白展堂这种老江湖眼里,赵竞趋根骨怎么样太清楚了,“想学步子,不如跟无双妹子好好打打基础,从扎马步开始!学东西嘛,来,哥送你句话——‘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甭管那些歪门邪道吹得多花,守住了根本,才能走得长远!”

这番质朴实在又带着点调侃的话,还有那句源自《九阳真经》却被他随口说来应景、极具武侠意境的“名言”,如同带着温煦力量的风,一点点吹开了赵竞趋眼底的浓雾。

郭芙蓉终于鼓足了勇气,端着一杯茶走过来,脸上满是歉意:“赵兄弟,刚才…对不住啊!要不是我那一掌…也不会搞这么大阵仗,吓着你了。这杯茶算赔罪!”

赵竞趋愣了一下,看着郭芙蓉真诚的眼神,慌乱地摆手,口齿不清:“没…没事…郭姑娘…都过去了…”

他局促地接过茶杯。

旁边的吕秀才扶了扶眼镜,努力想把气氛搞得更学术一些:“子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郭之举,虽由鲁莽起,然非刻意。幸得无双之‘四两拨千斤’神技,及阿楚晏辰兄之奇术相助,终能化险为夷!此亦可谓……”

“行啦秀才!”白展堂笑着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你就少‘子曰’了!赵兄弟还没晕明白呢!”

众人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恰在此时,一声嘹亮中气十足的吆喝,夹杂着清脆的叮咚铃响,如同清风般灌入大堂:“老白!佟大掌柜!江湖救急讨口热乎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进来一人——赫然是同福客栈的老朋友、七侠镇第一镖局的大当家——震远镖局的总镖头!

他风尘仆仆,满脸堆笑地走进来,眼睛扫过大堂:“哟?这是刚收拾过?打起来啦?”

他一眼看见摊在条凳上的赵竞趋和地上还没来得及完全清扫的痕迹。

白展堂赶紧迎上去寒暄:“嗨!别提了!一点小风波!来,总镖头里边请!”

那总镖头也是个爽快人,笑道:“正好!我这缺人!刚接了趟大活儿,押送一批扬州锦缎上京!酬劳丰厚!车马在镇口都备齐了!就缺两个手脚麻利、身家清白的押镖伙计!”

他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在刚听完佟湘玉开导、神色已平复许多的赵竞趋身上,“欸?这位小哥看着挺精神!手脚勤快不?有没有兴趣来搏个前程?”

总镖头这番话像一支箭,瞬间击中了刚刚被佟湘玉和白展堂话语撬开心门、正在犹豫踯躅的赵竞趋!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不再是茫然和委屈的泥潭,而是如同被骤然投入火种,瞬间燃烧起灼热的光芒!

那光芒里不再是痴迷步法的虚妄,而是某种沉甸甸的、被现实点燃的希望!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条凳上蹭下来,想站直,腿还软得踉跄了一下,但口中发出的声音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听过的洪亮和颤抖:“俺!俺愿意!俺有力气!俺不怕苦!掌柜的总镖头大哥!让俺去吧!”

那一声“大哥”叫得情真意切,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佟湘玉一看,顿时乐了:“哎!这就对啦!总镖头!这娃刚想通了要踏踏实实学本事!这不!老天爷就把机会送到嘴边啦!”

她推了推旁边还在愣神的总镖头。

总镖头打量了一下,虽然看着狼狈点,但眼神那股冲劲和急切让他满意:“成!看着是条好汉!跟我走!包吃包住,踏踏实实干!赚了银子,回家娶媳妇才是硬道理!”

说着就冲赵竞趋招了招手。

赵竞趋此刻简直比吃了一百颗“一步登云散”还要精神百倍!

他挣扎着要走,目光瞥见自己带来的那个曾视若珍宝、装着步法“秘籍”的沉重包袱,突然觉得碍眼无比。

他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像是丢弃一块压在心口的顽石,狠狠一咬牙:“那包袱……俺不要了!”

语气里的决绝,甚至让人有点怀疑里面装的不是书,而是仇人的脑袋。

大堂里的老伙计们目送着他消失在门口炫目的阳光里。

那瘦削倔强的背影刚消失,白展堂就抱着手臂,眯着眼,摇头晃脑地开始即兴改编他的“人生哲理”:“哎呀呀,这就是命啊!早先哭嚎着要学步子,哭着喊着啥都没了!可等那踏实路摆到眼前了呢?”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抑扬顿挫,“哗擦一声!撒丫子就奔!连包假步法的废纸都嫌沉!老话讲得好啊——‘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甭管啥道儿,敢迈步,就成!”

他那特有的、带着点市井智慧的歪歌腔调,配上即兴创作的“白话”哲理,引得整屋子的人爆发出畅快的大笑。

二楼走廊的雕花栏杆旁。

晏辰被铁蛋用一张靠窗的软榻安置得极为舒适,身上搭着薄毯。

晚风吹动他的额发。

阿楚坐在榻边,握着他暖过来的手。

铁蛋和傻妞并肩立于稍远处的阴影里,如同两座无声守护的铁塔。

晏辰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终于在柔和的晚风和阿楚掌心温暖真实的触感包裹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还有些许茫然的目光撞上阿楚忧喜交集的眼神,看清了身处熟悉安全的同福客栈二楼,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一丝虚弱的笑容浮上嘴角。

“醒了?”阿楚的声音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劫后余生的温柔。

晏辰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干涩。

铁蛋的身影鬼魅般闪现,无声递过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

晏辰就着阿楚的手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透着点刚醒的低沉和笑意:“呼……大梦初醒。刚才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被点了穴的青蛙,挂在电线上跳舞……现实比梦刺激多了。没事吧?”

阿楚的心彻底落了回去,眼中泛起一点湿润:“没事!好得很!坏人让老邢捆成粽子拖走了,赵竞趋被总镖头‘捡’走了!掌柜的现在正念叨那桌子的钱够买多少鸡蛋呢!”

“没大事就好,”晏辰放松地靠回软枕,侧头看向下方灯火通明、人影摇曳的大堂。

那里,喧闹声、哄笑声、杯盏碰撞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烟火气的平安乐歌。

他收回目光,深深看进阿楚清亮的眼眸里,手指在她掌心悄悄用力,像是确认彼此的存在,“有惊无险,也算给咱这直播事业添了点……呃……‘深度素材’?”

【劫后余生同福日常!这才是我爱的烟火气!】

【总镖头:捡人小能手!老白:哲学带唱家!】

【看到晏辰哥睁眼那瞬间,窗外树叶都亮了!】

【佟掌柜语录·改:桌子虽贵,人心更暖!记笔记!】

【此心安处是同福,风雨阴晴皆可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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