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栈大堂里那架吱呀作响的老吊扇,正拼了老命想把七月流火般的酷暑搅散几分。
空气稠得如同李大嘴刚熬糊的绿豆汤,吸一口都烫嗓子。
李大嘴本人,这位同福客栈的掌勺大师傅,正用一条看不出本色的汗巾子抹着后颈上滚滚而下的汗珠,嘴里嘟嘟囔囔:“亲娘嘞,这灶王爷今儿是跟灶膛拜了把子吧?热得俺都快成烤地瓜了!”
他声音不大,却在这午后闷热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阿楚和晏辰这对从2025年穿越而来的小夫妻,正没骨头似的歪在柜台旁那张被岁月磨得油光水滑的长条凳上。
阿楚手里捏着个巴掌大的全息投影仪,指尖随意地划拉着,一片片悬浮的光幕在她面前展开,上面密密麻麻滚动着来自“未来家人们”的弹幕留言。
晏辰则侧着身,手里拿着个精巧的喷雾小风扇,那凉风一丝丝、一缕缕,全精准地往阿楚额角鬓边送,他自己额角倒先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说老板娘,” 阿楚把投影仪往佟湘玉那边偏了偏,声音带着点被热气蒸腾出的懒洋洋,“瞅瞅,家人们在线心疼你呢,说你这摇蒲扇的小手,看得他们心尖尖都颤悠。”
佟湘玉斜倚在柜台后头的高脚椅上,那把油光锃亮的大蒲扇在她手里摇得呼呼生风,扇得她鬓边几缕碎发也跟着飘飞。
她闻言抬起眼皮,朝那光幕瞥了一眼,嘴角习惯性地往上弯了弯,带着点精明又无奈的劲儿:“额滴神呀!心疼顶啥用嘛?又不能让这日头公公歇歇脚。”
“宝宝们要是真疼额,赶明儿给额寄两箱冰镇的酸梅汤原料来,那才叫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哩!”
她手腕一抖,蒲扇摇得更快了,带起一阵小小的旋风。
柜台另一头,郭芙蓉和吕秀才这对活宝夫妻档也没闲着。
郭芙蓉正拿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柜台面,眼神却时不时往吕秀才那边溜。
吕秀才鼻梁上架着他那副标志性的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手指头几乎要戳到对面白敬琪的脑门上去:“敬琪!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子曾经曰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你那把左轮手枪,威力堪比小型火炮,在客栈里摆弄,万一走了火……”
白敬琪,这位十三岁的装逼小能手,正坐在一张方凳上,一条腿曲着踩在凳沿,姿势摆得那叫一个潇洒不羁。
他手里那把锃亮的左轮枪被他玩得滴溜溜转,闻言头也不抬,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哗擦!吕叔,您老人家这念叨劲儿,比我娘还厉害十倍!”
“小爷我玩枪的时候,您还在之乎者也呢!再说了,” 他手腕一抖,那枪转得更快,划出银亮的弧线,“这叫技术,懂不懂?艺术!小爷我这叫收发由心,百步穿杨……”
他话没说完,旁边一直安静坐着的吕青橙突然伸出小手,精准地在他枪管上弹了一下。
“叮”一声脆响。
白敬琪手腕一麻,那转得正欢的左轮枪差点脱手飞出去。
他“哎哟”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捞。
“惊涛骇浪!” 九岁的吕青橙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小脸上全是得意,仿佛刚才那一下真用上了她的成名绝技。
她姐姐吕青柠,十岁的“小神探”,推了推自己鼻梁上那副小巧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吊扇晃动的光,慢条斯理地开口:“真相只有一个——白敬琪同学,你的平衡感有待加强,刚才枪体旋转的角动量差点让你失去控制。”
白敬琪好不容易把枪抓稳,脸涨得通红,对着吕青橙瞪眼:“小橙子!你偷袭!”
又转向吕青柠,“还有你!小眼镜儿!什么角动量不角动量的,小爷我这是故意露个破绽,诱敌深入懂不懂?”
“切!” 郭芙蓉把抹布往柜台上一甩,叉腰看着自家闺女,“青橙干得漂亮!秀才,你也甭跟他曰了,这小子就是欠收拾!排山倒海……”
她作势就要抬手。
“芙妹!芙妹息怒!” 吕秀才吓得赶紧去拦,眼镜都滑到了鼻尖,“圣人有训‘以理服人’啊!教育孩子,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角落里,铁蛋和傻妞这对仿生人夫妻档正享受着他们的“能量补给”——铁蛋盘腿坐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对着敞开的客栈大门,让炽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泼洒在他身上,黝黑的仿生皮肤在光线下泛着金属般的微光。
傻妞则挨着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个巴掌大的、形似暖手宝的银色小盒子,盒子顶端的微型太阳能板正贪婪地吸收着热量。
铁蛋舒服地眯起眼,一口地道的东北腔带着满足的喟叹:“哎呀妈呀,这大太阳天儿,晒得俺浑身零件儿都酥了!舒坦!比喝一缸子润滑油还得劲儿!”
他扭头瞅瞅傻妞手里的小盒子,“媳妇儿,你这小暖炉够劲儿不?不够俺再给你挡点儿风?”
傻妞白了他一眼,一口清脆的川普甩出来:“瓜娃子!这叫便携式高能蓄热器!挡啥子风嘛,热乎得很!”
“你莫管我,晒你的日光浴去!”
话是这么说,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铁蛋宽阔的背脊后面又缩了缩。
白展堂翘着二郎腿,悠闲地靠在门框上,耳朵却支棱着,听着大堂里的鸡飞狗跳,嘴角噙着笑。
祝无双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的条凳上缝补着衣服,她丈夫龙傲天则蹲在墙角,对着一个木头疙瘩敲敲打打,嘴里念念有词,全是难懂的粤语俚语。
莫小贝盘腿坐在大堂中央擦得锃亮的地板上,闭目养神,周身似乎有看不见的气流在微微涌动。
邢育森和燕小六这对活宝捕快搭档则缩在角落里,邢育森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他那永远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惊险大案”,燕小六时不时配合地摸向腰间的刀把子,制造点紧张气氛。
就在这一片午后慵懒、嘈杂又生机勃勃的日常图景中,异变陡生!
轰隆——咔嚓!
毫无预兆,如同旱地惊雷炸响在头顶!
客栈那结实的木质天花板,靠近楼梯转角的位置,猛地爆开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窟窿!
木屑、灰尘、断裂的椽子如同被炸飞的弹片,裹挟着一股灼热的气浪,劈头盖脸地倾泻而下!
烟尘弥漫,瞬间笼罩了大半个堂口。
“额滴个神啊——!!!” 佟湘玉的尖叫声瞬间拔高,破了音,手里的蒲扇也吓掉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亲娘哎!房塌啦!这影响仕途啊!” 邢育森抱着脑袋就往桌子底下钻。
“替我照顾好我七舅姥爷他三外甥女——!” 燕小六条件反射般拔刀出鞘,对着弥漫的烟尘胡乱挥舞,刀光闪闪。
“哗擦!” 白敬琪反应奇快,一个鹞子翻身就躲到了柱子后面,手里的左轮枪瞬间指向了破洞。
“惊涛骇浪!” 吕青橙小脸绷紧,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御架势。
“放着我来!” 祝无双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就想冲上前查看。
白展堂动作更快,葵花点穴手的起手式已然成型,身形一闪就挡在了佟湘玉身前,目光如电般射向那烟尘翻滚的破洞源头。
烟尘稍散,一个身影在弥漫的灰土中渐渐清晰。
那是个约莫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
个头不高,身形瘦削,穿着一件在这个酷暑天气里显得极其不合时宜、甚至有些荒谬的——厚实藏青色羊毛开衫背心!
背心扣得一丝不苟,里面是洗得发白的灰色衬衣。
他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乱,鼻梁上架着一副样式极其古板、镜片厚厚的黑框眼镜。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紧紧攥着的一个掉了不少瓷、印着模糊红色字样的老旧搪瓷茶缸。
此刻,他整个人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半趴半跪在倒塌的桌椅和碎木屑中间。
浑身上下沾满了灰尘和木屑,那件羊毛背心更是挂了好几道口子。
他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制造了多大的混乱,也顾不上摔得七荤八素,只是猛地抬起头,厚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布满了惊惶、愤怒,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他死死地攥着那个搪瓷缸,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惊魂未定、灰头土脸的众人脸上疯狂扫视,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的咆哮:
“证书!我的证书呢?!省劳动模范!盖大红章的!谁拿了?!还给我——!!!”
他的声音沙哑、尖利,带着一种不容挑战的疯狂,在这突然沉寂下来的大堂里反复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那搪瓷缸被他攥得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捏扁。
阿楚手里的全息投影仪差点掉地上。
晏辰下意识地把她往自己身后一拉,另一只手已经摸向了腰间一个不起眼的金属小盒子。
直播间的弹幕,在经历了短暂的、如同被掐住脖子般的空白后,瞬间如同山洪暴发般喷涌而出,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悬浮光幕:
【我勒个去!这登场方式够硬核!天降正义(物理)?】
【大叔!您这身装备是去西伯利亚出差刚回来吗?】
【省劳模???这年头证书比命还重要???】
【文件!快看!天上还在下文件!真·纸片攻击!】
【郭女侠!排山倒海准备!目标:文件雨!】
【白少侠!左轮准备!目标:破洞补丁(误)!】
【这气势…像极了我那为了个优秀员工奖状能跟领导干架的三舅姥爷!】
果然,随着那大叔的咆哮,无数雪白的纸张如同被惊起的鸽群,纷纷扬扬地从天花板的破洞处继续飘落下来。
每一张纸上都印满了密密麻麻的铅字,表格、数据、公章……铺天盖地。
“我的材料!我的证明!!” 王奋斗大叔(铁蛋的数据库瞬间检索并确认了身份:王奋斗,原某大型国营机械厂高级技工,省级劳动模范获得者,因过度执着荣誉导致心理失衡)眼见文件飘落,更是急红了眼。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动作快得不像个刚摔下来的人,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灰,双手如同风车般疯狂挥舞,竟将那些飘落的文件当作武器,朝着离他最近的郭芙蓉和吕秀才狠狠甩了过去!
“唰!唰!唰!”
纸张边缘在他灌注了不知名蛮力的甩动下,竟发出了利刃破空般的尖啸!
白花花的文件如同密集的飞镖,劈头盖脸射来!
“秀才小心!” 郭芙蓉杏眼圆睁,护夫心切,哪管得了三七二十一。
一声娇叱,内力瞬间奔涌:“排——山——倒——海——!”
呼——!
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气浪以她为中心轰然炸开!
那些激射而来的文件飞镖,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瞬间被这股刚猛无俦的掌力拍得倒卷而回!
纸张在空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哗啦声,有的直接被震碎,化作漫天飞舞的白色雪片,洋洋洒洒落了王奋斗一头一脸。
“哎哟!” 王奋斗被自己“武器”的反噬糊了一脸,踉跄后退,眼镜都歪了。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吕秀才惊魂未定,看着满地的碎纸屑,心疼得直跺脚,眼镜后面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他指着王奋斗,手指头气得直哆嗦,引经据典的毛病瞬间被点燃:“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阁下为区区一张证书,竟悍然行凶,毁坏他人屋舍,攻击无辜良善!此乃不义!”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阁下可曾想过他人感受?此乃不仁!子曰……”
一张边缘锋利的表格纸,趁着吕秀才“子曰”得正投入,打着旋儿从刁钻的角度朝他面门切来!
“爹!” 吕青柠惊呼一声。
“哗擦!” 白敬琪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秀才!” 郭芙蓉想再发掌已是不及。
危急关头!
“子曾经曰过——‘君子不器’!” 吕秀才也不知道是急中生智还是条件反射,面对袭来的“纸刃”,竟猛地将手里那本翻得卷了边的古籍竖着挡在了脸前!
动作快如闪电,颇有几分他妻子“排山倒海”的神韵精髓。
“啪!” 一声脆响。
那张饱含王奋斗“心血”的表格纸,狠狠地拍在了古籍的硬壳封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然后软绵绵地滑落在地。
吕秀才保持着举书的姿势,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看着封面上那个凹痕,痛心疾首:“呜呼哀哉!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此乃对圣贤书之大不敬!子曰……”
“行了行了!芙妹!赶紧把秀才拉回来!” 白展堂看得眼皮直跳,这书呆子再“子曰”下去,指不定又得挨一下。
他身形一晃,已经鬼魅般出现在王奋斗侧后方,葵花点穴手蓄势待发,却有些犹豫——这老头看着疯癫,身上又没半点内力波动,不像武林中人,点了怕出事。
铁蛋的数据核心高速运转,瞬间调取了王奋斗的全部公开档案和近期异常行为模式分析。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魁梧的身躯像一尊铁塔,一步跨到晏辰和阿楚身前,沉声汇报,东北腔又快又急:“老板,老板娘!扫描完毕!目标王奋斗,身份确认!”
“核心诉求:寻找遗失的‘省劳动模范’证书及配套‘荣誉文件’。深层心理:长期荣誉依赖导致价值认知崩塌,证书是其精神世界唯一支柱,支柱消失引发急性应激障碍,伴随攻击性!”
“危险等级:中(物理攻击为主)!建议方案:首要满足其荣誉诉求,建立信任,再进行心理疏导!重复:满足诉求是关键!”
“满足诉求?” 阿楚一边躲着空中乱飞的纸片,一边快速思考,眼睛扫过满地的狼藉和状若疯虎的王奋斗,“这满地都是他的‘荣誉文件’,可他根本不认啊!他要的是那个‘大红章’!”
她扯了扯晏辰的袖子,“辰辰,快!投影!给他造个虚拟的,先安抚住!”
晏辰反应极快,手指在腕上一个金属手环上快速点了几下。
一道柔和的光束从他手环射出,瞬间在王奋斗面前的地面上投射出一本摊开的、制作精良、封面印着烫金国徽的“荣誉证书”三维影像,证书内页清晰地显示着“授予王奋斗同志‘省级劳动模范’光荣称号”的字样,右下角还有一个威严的红色印章光影。
“王奋斗同志!看!您的证书在这儿呢!” 晏辰朗声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安抚和肯定。
王奋斗挥舞纸张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地上那本闪闪发光的虚拟证书,厚镜片后的瞳孔先是骤然放大,闪过一丝狂喜,但下一秒,那狂喜就被更深的暴怒取代!
“假的!全是假的!” 他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嘶吼起来,一脚狠狠踩向那虚拟影像,脚掌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光影,“电子垃圾!糊弄鬼呢!我要真的!盖红章的!纸的!有份量的!能攥在手里的!”
他情绪更加激动,弯腰抓起地上散落的、印着各种公章和领导签字的文件,更加疯狂地朝四周乱扔,“你们这些骗子!强盗!偷了我的荣誉!还拿假货糊弄我!还给我——!”
文件如同白色的雪片,夹杂着王奋斗歇斯底里的咆哮,再次席卷大堂。
“放着我来!” 祝无双娇喝一声,身影灵动如穿花蝴蝶,双手翻飞,精准地将飞向佟湘玉、莫小贝等方向的几份文件拍落。
“惊涛骇浪!” 吕青橙也学着她娘,小手掌呼呼带风,虽然威力有限,但也拍飞了几张飘向自己的纸。
“真相只有一个!” 吕青柠推了推眼镜,冷静地拉着弟弟白敬琪躲到柱子后面,避开纸片最密集的区域,“攻击模式分析:无差别、低伤害、情绪驱动。最佳策略:避其锋芒。”
白敬琪撇撇嘴,手里转着左轮枪:“哗擦!真憋屈!小爷我一枪就能让他消停!”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乖乖躲在柱子后。
“亲娘哎!这比抓江洋大盗还费劲!” 邢育森抱着头在桌子底下哀嚎。
“七舅姥爷…” 燕小六的刀都不知道该砍空气还是砍纸片了。
直播间的弹幕再次沸腾:
【破防了家人们!这大叔只认实体章!赛博荣誉无效!】
【精神支柱崩塌现场…看得我有点心酸又有点想笑怎么回事?】
【郭女侠:排山倒海——清理桌面(物理)!】
【白少侠:我的枪在哭泣!它想打点硬货!】
【小神探真相了!这攻击属于精神污染型!】
【掌柜的!快发个‘同福客栈终身成就奖’!要纯金的!带大红绸子的!】
佟湘玉看着满大堂飞舞的纸片、倒塌的桌椅、天花板上那个触目惊心的大窟窿,再听着王奋斗那撕心裂肺的“还我证书”的嚎叫,心疼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她猛地一拍柜台,那声响把旁边的吕秀才吓得一哆嗦,连“子曰”都忘了。
“够了——!” 佟湘玉中气十足地一声断喝,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她叉着腰,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目光如炬地射向还在发疯的王奋斗,“王奋斗同志!额看你也是个老实人!为个劳模证书,至于把额滴店拆喽嘛!”
“额滴个神呀!这屋顶!这桌椅板凳!这都是钱!白花花的银子!”
王奋斗被她这一嗓子吼得动作顿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佟掌柜。
佟湘玉深吸一口气,指着满地的狼藉,痛心疾首:“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些个‘荣誉文件’,把你自个儿的‘荣誉’都埋汰成啥样了?飞得到处都是!踩得稀巴烂!”
“额问你,你当劳模那会儿,厂里的机床零件也这么乱扔乱踩的?”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戳中了王奋斗心底某个最在意的地方。
他挥舞文件的手僵在半空,低头看了看脚下被踩得污秽不堪、印着自己名字和“先进事迹”的纸张,眼神里疯狂的神色褪去一丝,涌上一种茫然和…心疼?
他嘴唇哆嗦着,没说话。
佟湘玉见状,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挑战的威严:“额滴店,是额滴心血!你弄坏了,就得赔!这是天经地义!”
她话锋一转,蒲扇指向王奋斗,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可你呢?你的‘荣誉’呢?就靠这几张纸?纸糊的?风一吹就没了?人一踩就烂了?那算个啥劳模?算个啥荣誉?”
王奋斗被问得哑口无言,攥着搪瓷缸的手微微发抖,脸上的疯狂被一种深切的迷茫和委屈取代。
“额看你啊,是魔怔了!” 佟湘玉摇摇头,一副过来人的口吻,“真正的劳模,是刻在人心里的!是机器转得稳!是零件造得精!是徒弟带得好!”
“那才是真金白银,风吹不走,雨打不烂的硬荣誉!比啥大红章都管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息投影上那些飞速滚动的弹幕,又看了看满屋子盯着她的众人,最后落在王奋斗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似乎下定了决心。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客栈掌柜特有的、拍板定案的魄力:
“这么着!王奋斗同志,你损坏额滴屋顶桌椅,照价赔偿!天经地义!但是!”
她话锋又一转,掷地有声,“看在你也是为了‘荣誉’急昏了头,额佟湘玉,同福客栈掌柜的,今儿就破个例!”
“额代表同福客栈全体同仁,授予你——‘同福客栈终身荣誉员工’称号!发证书!带金匾!敲锣打鼓,现在就办!”
整个大堂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连空中最后几片飘落的文件,都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王奋斗彻底懵了,厚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仿佛没听清。
直播间的弹幕也卡壳了一秒,随即爆炸:
【?????掌柜的!高!实在是高!】
【以荣誉对抗荣誉!魔法打败魔法!掌柜的您才是战略大师!】
【终身荣誉员工!这title听着就霸气!比省劳模如何?】
【金匾!证书!敲锣打鼓!要素齐全!大叔肯定吃这套!】
【快!傻妞!记录这历史性的一刻!铁蛋!bGm准备!】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龙傲天。
这位沉默寡言的粤语机关术大师,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一拍大腿,用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的粤语兴奋道:“得!金匾!交畀我!”
他已如一阵风般冲向客栈后院他的小小“工作间”,里面立刻传来翻箱倒柜和斧凿锯刨的急促声响。
“哎呦!亲娘哎!金匾?这得花多少银子啊?影响仕途啊!” 邢育森从桌子底下探出头,肉痛地惊呼。
“七舅姥爷…这得算见义勇为表彰吧?” 燕小六挠着头,试图理解。
“放着我来!” 祝无双清脆地应了一声,身影已经飘向库房,“我记得库房还有上次庙会用剩的红绸子!”
整个同福客栈如同被上紧了发条,瞬间从混乱切换成高效运转模式!
“芙妹!研墨!铺纸!要最大张的!最厚实的!” 吕秀才瞬间找到了用武之地,眼镜片后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指挥着郭芙蓉,“这证书,必须由我吕轻侯,饱读诗书之秀才,亲笔题写!方能彰显其庄重与分量!”
“标题就用…嗯…‘丹心耀同福,功绩永流芳’如何?”
“行行行!你说了算!排山倒海——清桌子!” 郭芙蓉二话不说,一掌(轻飘飘地)拍开挡路的碎木屑,利索地腾出一张还算完好的大桌子。
莫小贝笑嘻嘻地走到大堂中央,气沉丹田,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内力缓缓释放,如同无形的扫帚,将满地的碎纸、木屑、灰尘缓缓聚拢,推向角落。
白展堂则如同鬼影般在人群中穿梭,葵花点穴手此刻成了精妙的整理工具,手指翻飞间,倒塌的桌椅竟被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力道重新扶正、归位,虽然有些瘸腿歪斜,但好歹能立住了。
李大嘴也顾不上热了,从厨房探出头:“那个…荣誉员工…管饭不?俺这就去整俩硬菜?整点…仪式感?”
他搓着手,看向佟湘玉。
佟湘玉大手一挥:“整!必须整!大嘴,拿出你的看家本事!今天这顿,算客栈给王奋斗同志接风洗尘…呃,压惊庆功!”
她顿了顿,补充道,“账…先记着!回头从王同志赔偿款里扣!”
王奋斗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只为给他“颁发荣誉”的一幕,脸上的疯狂和愤怒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一种…不知所措的惶恐。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搪瓷缸,手指微微发抖。
铁蛋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对着傻妞挤挤眼:“媳妇儿,这气氛,是不是得来点动静?”
不等傻妞回答,他胸腔里内置的高保真扬声器陡然响起一段极其庄重、恢弘、带着进行曲风格的颁奖典礼背景音乐!
咚!咚!咚!哒哒哒——!
雄浑的交响乐瞬间充满了整个大堂,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落。
“哎哟喂!” 傻妞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一个趔趄,捂着耳朵,川普都飙出来了,“铁憨憨!你要死嗦!放这么大声!脑壳都要给你震散黄喽!快关小点!仪式感也不是这么个搞法噻!”
铁蛋嘿嘿一笑,赶紧把音量调低了几档,音乐变成了恰到好处的背景烘托。
【bGm起!泪目了家人们!】
【铁蛋哥你是懂氛围组的!就是差点把傻妞姐送走!】
【无双女神找红绸子去了!期待!】
【秀才要题字了!文化人儿出手了!】
【李大厨:硬菜已就位!仪式感拉满!】
【大叔懵圈的样子像极了第一次领奖的我!】
音乐声中,后院传来龙傲天一声带着粤语腔调的吆喝:“搞掂!金匾来啦!”
只见他双手托着一块长约三尺、宽一尺有余的木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那木板显然是仓促间用上好木料赶制出来的,边缘甚至还有些毛糙,但表面却被刷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金漆!
在吊扇的光线下,金光流动,耀眼夺目!
金匾正中,是龙傲天用他精妙的机关刻刀,以力透木背的笔法,刻出的八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同福客栈 终身殊勋
每一个字都深深嵌入木板,金漆填充,在粗糙的木纹衬托下,竟有种古朴厚重的震撼力!
“哇——!” 众人齐声惊叹。
连王奋斗的目光都被牢牢吸引过去,厚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金匾,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好!傲天,好手艺!” 佟湘玉赞道,随即看向吕秀才,“秀才!证书呢?”
“在此!” 吕秀才挺直腰板,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郭芙蓉配合地双手捏着一张大幅宣纸的两角,将其展开。
只见雪白的宣纸上,吕秀才用他最为得意的工整小楷,洋洋洒洒写满了赞誉之词。
开篇便是他精心构思的“丹心耀同福,功绩永流芳”十个大字作为标题,正文极尽华丽辞藻,将王奋斗(虽然大家对他实际功绩一无所知)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什么“兢兢业业堪为楷模”、“技艺超群泽被同福”、“品德高尚光照千秋”……
最后落款是“同福客栈掌柜佟湘玉率全体同仁敬赠”,年月日俱全。
虽然没有官方大红印章,但吕秀才别出心裁地在落款处画了一个极其繁复、庄重的红色花押,乍一看去,竟有几分官印的威严气派!
“好!写得好!” 佟湘玉抚掌。
祝无双也适时地拿着几段鲜艳的红绸子跑了回来。
“王奋斗同志!” 佟湘玉整了整衣襟,清了清嗓子,脸上换上了前所未有的庄重表情。
她示意白展堂和莫小贝。
白展堂会意,身形一闪,已扶着还有些发懵的王奋斗站到了大堂中央。
莫小贝笑嘻嘻地走到王奋斗身后。
佟湘玉双手郑重地接过吕秀才递来的“荣誉证书”,又示意龙傲天将那沉甸甸、金闪闪的木匾暂时靠放在旁边一张桌子上。
“鉴于王奋斗同志,”佟湘玉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背景是铁蛋播放的、音量适中的庄严音乐,“虽初临本店,便以其…呃…独特的方式,展现了对‘荣誉’之赤诚追求!其情可悯,其志可嘉!”
“经本掌柜与同福客栈全体同仁一致决议!”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连直播间的弹幕都慢了下来。
“特此授予王奋斗同志——‘同福客栈终身荣誉员工’光荣称号!并赠金匾一面,永志纪念!”
“望王奋斗同志,珍视此誉,发扬…呃…同福精神!与吾等共勉!”
话音一落,莫小贝笑嘻嘻地踮起脚,将一段红绸子披挂在了王奋斗僵硬的肩膀上。
红绸垂落,映着他那件破洞的羊毛背心和满是灰尘的脸,显得有几分滑稽,却又奇异地透出一种肃穆。
“恭喜王叔!” 吕青橙拍着小手脆生生地喊。
“恭喜前辈!” 白敬琪也收起枪,难得正经地抱了抱拳。
“恭喜恭喜!” 众人纷纷笑着祝贺。
佟湘玉将那份墨迹未干的“荣誉证书”郑重地交到王奋斗颤抖的手中。
王奋斗下意识地紧紧攥住,纸张发出轻微的呻吟。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证书上吕秀才那龙飞凤舞的花押,又猛地转向旁边桌子上那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匾”。
“金…金匾…” 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松开一只紧攥证书的手,试探着、极其缓慢地伸向那金匾,指尖在距离金漆表面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仿佛怕碰碎了这梦幻般的景象。
他的指尖剧烈地颤抖着,厚镜片后的目光,贪婪地、一寸寸地扫过匾上那八个深刻的金字——“同福客栈 终身殊勋”。
就在这时,阿楚适时地将全息投影仪的光幕转向王奋斗。
光幕上,不再是他疯狂攻击时那些带着调侃的弹幕,而是如同潮水般涌出的、密密麻麻的、充满真挚敬意的留言:
【王工前辈辛苦了!真正的荣誉永不褪色!】
【向老一代劳模致敬!你们是基石!】
【金匾闪闪!实至名归!前辈值得!】
【同福客栈荣誉员工!这title含金量十足!】
【大叔,看这里!家人们都挺你!】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了…老一辈的执着啊…】
【王奋斗同志!历史不会忘记你的贡献!】
那一行行滚烫的文字,如同带着温度的光,穿透冰冷的屏幕,直直地撞入王奋斗的眼底。
他浑身猛地一震!
攥着证书的手,捏着搪瓷缸的手,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件破洞的羊毛背心随着他粗重的呼吸起伏。
他死死地盯着光幕,目光在那些滚动的、素不相识的“家人们”的留言上来回移动,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
“辛苦了…致敬…值得…基石…不会忘记…”
他喃喃地重复着弹幕上的字眼,声音哽咽,如同梦呓。
厚厚镜片后的那双眼睛,起初是极度的震惊和茫然,仿佛无法理解这些涌向他的、纯粹的善意和肯定。
随即,那震惊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种深藏已久的、巨大的委屈和辛酸猛地翻涌上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偏执和疯狂筑起的堤坝。
豆大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汹涌地从他浑浊的眼眶中滚落。
先是一滴,两滴…随即便是连成了线,顺着他布满沟壑、沾满灰尘的脸颊滚滚而下,砸在他胸前的红绸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佝偻了下去。
那顶了一辈子、仿佛重逾千斤的“劳模”帽子带来的无尽压力与不被理解的孤独,在这一刻,在这陌生却又充满奇异的温暖客栈里,在这来自无数陌生“家人们”的真诚敬意前,终于彻底决堤。
他不再看那金匾,也不再死死攥着证书,只是像个迷路许久终于归家的孩子,在满堂寂静的注视下,在庄严背景音乐的环绕中,在无数温暖弹幕的包围里,失声痛哭。
哭声不大,却充满了令人心酸的释放。
铁蛋适时地将背景音乐切换成一首舒缓、悠扬、带着抚慰力量的钢琴曲。
柔和的音符流淌在寂静的大堂里,轻轻包裹着那个痛哭的身影。
【大叔哭了…我也哭了…】
【绷不住了家人们…这眼泪是为他一生的坚持流的啊…】
【有时候,承认比荣誉本身更重要。】
【同福客栈太治愈了!】
【这波升华了!格局打开!】
王奋斗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他抬起脏兮兮的袖子,胡乱地抹着脸,把眼泪、鼻涕和灰尘糊成了一片,看上去更加狼狈,但那双眼睛,透过模糊的镜片望出来,却奇异地清明了许多,里面翻腾的疯狂血丝褪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如释重负后的空茫。
他看看手里那份被泪水打湿了一点边角的“同福荣誉证书”,又看看旁边金光闪闪的“终身殊勋”匾额,最后目光再次投向那片依旧滚动着温暖话语的全息光幕。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只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佟湘玉叹了口气,走上前,拿过祝无双递来的干净布巾,塞到王奋斗手里:“老王啊,擦擦。哭出来就好了。”
“额们这儿,没啥省劳模市劳模,但额们认你这个人!认你这股子…认死理的劲儿!”
“以后啊,这儿就是你的…呃…荣誉港湾!想来了,随时来坐坐!”
王奋斗用布巾胡乱擦了把脸,布巾上立刻黑了一片。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长,仿佛要把积压了半生的郁结都吐出去。
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佟湘玉真诚的脸,扫过白展堂带着善意的笑,扫过郭芙蓉和吕秀才关切的眼神,扫过莫小贝、白敬琪、吕青柠、吕青橙这些年轻面孔的好奇,扫过李大嘴、邢育森、燕小六、龙傲天、祝无双…最后落在阿楚、晏辰,以及他们身边那对奇特的“家人”铁蛋和傻妞身上。
他的目光在铁蛋和傻妞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此刻却空空如也的手(搪瓷缸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用一种嘶哑的、仿佛枯叶摩擦般的声音,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
“一辈子…就为了个名头…争啊…抢啊…生怕别人忘了…生怕那纸不作数了…”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透出一种近乎澄澈的疲惫和了悟,望向天花板上那个他砸出来的、此刻正透进几缕西斜阳光的窟窿,“原来…都是空的…轻飘飘的…”
他顿了顿,目光最后落在全息光幕上,那里正飘过一条【前辈,保重身体!】的弹幕。
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一个真正释然的、带着苦涩又无比清晰的微笑,终于在他脸上缓缓绽开,伴随着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真正的份量…在这儿呢…在人心坎儿上…”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每个人心头荡开涟漪。
恰在此时,客栈里那扇临街的窗户被一阵过堂风吹得“吱呀”一声响。
一片被莫小贝内力聚拢在角落的碎纸屑,打着旋儿,轻轻飘起,掠过王奋斗花白的鬓角。
也就在这一瞬间,王奋斗的身影,如同被那阵微风带走的纸屑一般,开始变得透明、模糊。
从双脚开始,如同褪色的水墨画,一点点向上消散。
他手里那张“同福荣誉证书”首先化为点点细微的光尘,飘散在空中。
接着是他的身体,那件破洞的羊毛背心、厚实的眼镜、花白的头发…都在这西斜的、带着暖金色调的阳光里,无声无息地分解、淡化。
“大叔…?” 吕青橙惊讶地捂住了小嘴。
“哗擦?人呢?” 白敬琪瞪大了眼睛。
“真相只有一个…” 吕青柠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小脸上满是严肃,“…能量逸散,相位转移。他离开了我们的时空坐标。”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炫目的光芒。
就在众人惊愕、了然、感慨交织的注视下,王奋斗的身影彻底淡化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块靠放在桌子上的、金漆闪闪的“同福客栈 终身殊勋”木匾,和他掉落在地上的那个掉了瓷的旧搪瓷茶缸,无声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西斜的阳光,透过天花板的破洞和窗户,正好落在那块金匾上。
粗糙的木纹、深刻的字痕、流动的金漆,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暖而真实。
光芒也照亮了地上的搪瓷缸,那个印着模糊红字的“奖”字,在光线下似乎也清晰了几分。
铁蛋播放的钢琴曲,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止。
大堂里一片寂静,只有吊扇依旧在吱呀作响。
阿楚手中的全息投影仪,光幕上的弹幕在短暂的凝滞后,再次如潮水般涌动起来:
【他…走了?带着释然走了?】
【最后的笑和那句话…破大防了!】
【金匾留下了!这才是沉甸甸的纪念!】
【同福客栈,一个神奇的地方,专治各种荣誉焦虑。】
【所以,荣誉到底是枷锁还是翅膀?引人深思…】
【那块匾在发光!掌柜的,这匾得挂起来!镇店之宝!】
【大叔的茶缸…莫名有点心酸又有点暖。】
【真正的勋章,是时间也带不走的印记。】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不,是深藏心与情。】
【掌柜的,屋顶维修费记得找时空管理局报销(不是)!】
佟湘玉看着那块沐浴在夕阳金光中的匾额,又低头看看地上那个孤零零的旧搪瓷缸,半晌没说话。
最终,她弯腰,小心地捡起了那个茶缸,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了之前的恼怒,只剩下一种复杂的感慨。
“额滴个神呀…” 她摇摇头,目光转向天花板上那个大窟窿,又看看四周总算归位但依旧狼狈的桌椅,最后定格在那块金匾上,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掌柜特有的、精打细算又充满干劲的光芒。
“大嘴!晚饭加菜!庆祝咱们客栈…呃…喜提镇店金匾一块!”
“顺便…” 她叉起腰,声音陡然拔高,“讨论下这屋顶维修费,该咋个分摊!亲娘哎,这可真真儿地影响盈利啊!”
夕阳熔金,将“同福客栈 终身殊勋”八个大字映照得熠熠生辉,也温柔地填满了天花板上那个不规则的破洞,仿佛为这场荒诞离奇又发人深省的直播,落下了一个温暖而意味深长的注脚。
金匾绫罗皆幻影,粗茶淡饭有真情。
莫追身外虚名累,且看人间灯火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