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城的港口刚清完暗礁,就被一层白雾罩得严实。
不是晨雾的轻软,是浓得化不开的灰雾,像掺了墨的棉絮,船帆刚进去就没了影,连桅杆顶的了望灯都穿不透,只能看见片模糊的光晕,在雾里忽明忽暗,像濒死的星。李长生正帮阿木打磨钢钎,就听见港口传来撞船的闷响——艘补给船刚驶出码头,就像被看不见的墙挡住,船身猛地一震,船头撞在块残留的暗礁碎块上,裂开道缝,海水“哗哗”往里灌。
“是‘迷航雾’!”玄诚子举着罗盘,指针在雾里乱转,根本定不了方向,“焚天宫用暗礁煞气和沉船怨念炼的邪雾,能扭曲光线,制造幻象,让船以为走的是直路,其实在绕着暗礁转圈,最后活活撞碎!”
他说得没错。雾里传来船员的惊呼,另一艘渔船的帆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帆绳“啪”地绷断,船身瞬间倾斜,朝着片看似平静的海面冲去——李长生看得清楚,那片海面下藏着暗礁的残茬,像埋在地里的铁刺,就等船撞上去。
“放灯塔!”赵将军让人点燃信号塔,火光却被浓雾吞得只剩个小红点,“雾太浓,灯光传不出去!”
李长生没看灯塔。他盯着雾里那片暗礁残茬,突然想起三爷爷在桑田峪的河道放浮标的法子——“水弯处得放浮标,红的指浅滩,白的指深道,哪怕雾再大,看浮标也不会撞石头”。他瞥见港口堆着的竹筒,是装淡水用的,筒身结实,口封得严实,有的还缠着防水的桐油布。
“阿木,把那些竹筒都搬来!”李长生的声音穿透雾层,带着股清亮的劲,“再备些地脉金砂、朱砂和红布条!”
阿木立刻扛着竹筒跑过来。这些竹筒足有手臂粗,是望海城的渔民特意留的,说“海上行船,竹筒比木牌经泡”。李长生往竹筒里塞了把地脉金砂,又用朱砂在筒身画了道“通途符”,符尾系上红布条,最后往筒底坠了块浸过桐油的铁块,让它能稳稳立在水里,不会被浪冲翻。
“看好了,怎么在雾里开道。”李长生抓起一个竹筒浮标,往最近的暗礁残茬旁扔——浮标落水时,筒身的朱砂符突然亮起微光,红布条在雾里招展,像只醒目的手,明明白白标出“此处有礁”。那艘倾斜的渔船看到红布条,立刻转舵,堪堪避开了暗礁,船员们在雾里大喊:“看见浮标了!”
“有用!”阿木看得眼睛发亮,也抓起浮标,往已知的安全水道扔,少年的力气准头都练出来了,浮标落水的位置正好在航道中央,筒身的微光在雾里连成线,“师父,这浮标能指路!”
“不是浮标能指路,是金砂的光和朱砂的煞能破雾。”李长生边教阿木区分红标(警示)和白标(安全),边往浮标里加了把硫磺粉,“迷航雾靠怨念聚形,金砂能散怨,朱砂能镇煞,这两样凑在浮标里,雾再浓也挡不住光。”他说着,突然让人把浮标串成串,用麻绳连起来,从码头一直铺向深海,像条发光的链子。
迷航雾显然被激怒了。雾里突然卷起股黑风,朝着浮标链猛吹,最近的几个浮标被吹得剧烈摇晃,红布条缠在一起,眼看就要被卷走。艘补给船慌不择路,竟朝着串白标(安全道)冲去,却在半路被股暗流引向红标区,船底已经擦到了暗礁,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往浮标上泼桐油!”李长生让阿木往浮标链上浇桐油,自己则抓起火把,往最近的浮标点去——桐油遇火燃起淡蓝火苗,浮标瞬间变成盏小灯,光焰穿透浓雾,红布条在火里猎猎作响,像面醒目的旗。
阿木立刻往其他浮标泼桐油,火光照得雾层透亮,原本模糊的浮标链突然清晰起来,红标区的火光偏暗,警示“此处危险”;白标区的火光明亮,指引“此路平安”。那艘擦到暗礁的补给船看到火光,赶紧转舵,顺着白标链的方向行驶,很快就驶离了危险区,船身渐渐平稳。
最险的是雾深处的片漩涡。那里的水流打着转,像个看不见的嘴,正往里面吸小船,漩涡边缘的浮标被卷得乱转,眼看就要散架。李长生抓起最长的麻绳,系在个大号浮标上,让阿木站在船头,师徒俩合力将浮标往漩涡外扔——
“扔!”
浮标带着麻绳“嗖”地飞出,正好落在漩涡边缘,桐油火在雾里炸开团光,红布条死死绷直,像只拉住船的手。被卷向漩涡的小船看到火光,拼命往浮标方向划,麻绳被绷得笔直,船员们抓住绳子,终于挣脱了漩涡的吸力,连滚带爬地爬上浮标附近的礁石,对着港口大喊:“多谢李仙师!”
日头爬到半空时,浓雾渐渐散了。浮标链在海面上连成串,红的白的火光还在燃,像条铺在水上的路,指引着进出港的船只。暗礁残茬被浮标标记得清清楚楚,连最隐蔽的浅滩都插着红标,再也没船撞上。
“这浮标……比灯塔还管用。”渔民周伯摸着个还在发光的浮标,筒身的朱砂符被火烤得发亮,“哪怕雾再大,看红布条和火光,就知道该往哪走。”
“路是走出来的,也是标出来的。”李长生往浮标里添了些金砂,让光焰更稳,“就像桑田峪的田埂,不插个木牌,谁知道哪块种的是麦,哪块种的是豆?”
玄诚子走过来,罗盘的指针顺着浮标链的方向转动,稳得像被钉住了:“焚天宫想用迷雾遮路,却忘了行船的人,最懂‘看标认道’的理。这浮标上的光,不只是照亮水路,更是照亮人心的踏实。”
赵将军让人在浮标链的起点修了座观标台,派士兵日夜守着,“以后哪怕下刀子,也得让浮标亮着!”他拍着阿木的肩膀,眼里的笑意藏不住,“小师父往浮标上系红布条的样子,比老渔民还老道!”
阿木正帮周伯修补被浪打坏的浮标,少年的手指被麻绳勒出红痕,却把浮标系得更牢。他突然觉得,这带着桐油味和朱砂红的竹筒,比任何锋利的兵器都让人安心。
李长生望着浮标链延伸的方向,海雾散尽后的海面像块透亮的玉,阳光洒在浮标上,光焰闪烁,像无数颗踏实的星。他知道,焚天宫想用迷雾断了望海城的水路,却忘了这港口的筋骨里,藏着“认标行船”的根。
因为红标警示险滩,白标指引平安,更有把“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刻进骨子里的人。
阿木突然指着浮标链的尽头,那里的雾彻底散了,露出片平静的海面:“师父,船都顺着浮标走了。”
李长生笑着点头,没说话。
风穿过港口,带着桐油的烟火气和海水的咸香,像一声温柔的叮嘱。守护望海城的水路,靠的不只是坚固的船,更是这些能在雾里发光的浮标,是一颗颗懂得“看标认道”的心。
这样的守护,还在继续。而那些藏在雾里的迷航陷阱,终究敌不过这串浮标亮起的光,和光里那面猎猎作响的红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