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的冰,裂了。
这条横亘在青石村以北百里的江,冬日里向来冰封三尺,江面能跑马车,渔夫们都在家猫冬,等着开春冰融再撒网。可今年不同,腊月刚过,江面的冰层就“咔咔”作响,裂开无数蛛网般的缝隙,缝隙中渗出的不是江水,而是泛着青黑色的寒气,寒气所过之处,岸边的枯草瞬间冻成冰晶,连石头都蒙上了层灰霜。
更诡异的是,冰裂处偶尔会浮出些奇怪的东西——半截冻僵的鱼尸,鱼眼却圆睁着,泛着非人的红光;还有锈迹斑斑的船锚,锚链上缠着黑色的发丝,像水草般随寒气飘动。有胆大的猎户靠近,刚想捡起船锚,就被冰裂处突然伸出的惨白手爪抓住脚踝,若非同伴砍断手爪,他整个人都要被拖进冰下。
“是归墟煞气!顺着地脉流到寒江了!”玄诚子踩着薄冰赶来,道袍下摆结着冰碴,手里攥着半片冻裂的鳞片,鳞片边缘泛着青黑,“江里的鱼都疯了,被煞气染了的鱼能破冰咬人,有个渔村已经被鱼群袭扰,好几个人被咬伤,伤口冻得发黑,连仙药都治不好!”
他指着江面最宽处的冰裂,那里的寒气最浓,隐约能看到冰下有巨大的黑影在游动,黑影搅动着江水,让冰层裂得更快:“太初圣地的残部说,寒江底沉着艘上古沉船,船上有归墟残卷的碎片,煞气就是从沉船里散出来的!现在东荒的修士都往寒江赶,有的想捞碎片,有的想斩鱼妖,把江面都搅翻了!”
寒江畔的柳树下,却坐着个例外。
李长生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离冰裂不远的岸边,手里握着根鱼竿。鱼竿是后山的老桃木削的,竿身布满细密的纹路,鱼线是麻绳搓的,浸过桐油,在寒风中绷得笔直,鱼钩上挂着块黑乎乎的东西——不是蚯蚓,是用艾草灰、盐巴和猪油揉成的饵,冻得硬邦邦的,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
“师父,您怎么还钓鱼啊?”阿木抱着个暖手炉,蹲在一旁跺脚取暖,“玄道长说江里的鱼是妖,会咬人!”
李长生往鱼钩上又裹了层饵,动作慢悠悠的,饵团在寒风中冒着白气:“鱼就是鱼,被煞气迷了心窍才变坏。”他将鱼钩甩向冰裂最宽的地方,鱼线“嗖”地飞出,精准地落在冰缝中泛着青黑的水面上,“就像地里的虫子,开春了要啃苗,撒点草木灰就老实了,妖不妖的,看你怎么治。”
玄诚子急得在岸边转圈,看着远处江面修士们的厮杀——几个修士为了抢一条冻僵的“妖鱼”,打得法术乱飞,冰面被炸开个大洞,洞里涌出的寒气瞬间冻住了半个江面,连飞过的鸟雀都被冻成了冰坨子坠下来。“李老!他们快把寒江炸塌了!那沉船里的煞气要是全跑出来,别说青石村,连百里外的城镇都得被冻成冰窖!”
李长生没回头,眼睛盯着鱼竿的梢头:“急什么,钓鱼得等。”他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鱼咬钩前,再急也没用,反倒惊了鱼。”
话音刚落,鱼竿梢头猛地一沉!
不是寻常鱼的拉力,那力道大得像有头牛在水下拽,鱼竿弯成了弓,桃木竿身“嗡嗡”作响,鱼线被绷得笔直,隐约能看到冰下有个青黑色的影子在疯狂扭动,影子周围的江水瞬间结冰,又被它挣碎,冰碴子飞溅。
“咬钩了!”阿木惊呼。
李长生手腕轻抖,没有硬拽,反而顺着水下的力道往回收线,收收放放,像在跟水下的东西较劲。桃木鱼竿的纹路在拉扯中亮起淡淡的红光,那是桃木本身的镇邪之气被激发,鱼线浸过的桐油在冰水中泛着微光,挡住了青黑煞气的侵蚀。
“是煞气核心!”玄诚子看清了冰下的影子,那不是鱼,是团凝聚成球状的青黑煞气,煞气中裹着半块残卷碎片,正是沉船里散出的祸根,“它被鱼饵引出来了!”
水下的煞气核心显然被激怒了,猛地向下一沉,想拽断鱼线。李长生却突然松手,鱼竿借着拉力弹起,鱼线在空中划出道弧线,竟将煞气核心从冰缝中拽了出来!青黑色的煞气球在空中炸开,无数细小的冰针射向四周,却在靠近李长生三尺内时,被他周身淡淡的暖意融化。
“收网。”李长生反手一甩,鱼线带着煞气核心落在岸边的草垛上。草垛是秋收时堆的干草,里面混着艾草和菖蒲,煞气球刚沾到干草,就“滋滋”冒白烟,青黑色迅速褪去,露出里面裹着的残卷碎片——碎片上的“寒江”二字,在干草的清香中渐渐黯淡,失去了邪性。
远处厮杀的修士们被这边的动静惊动,纷纷停下争斗,看着那个坐在小马扎上的老叟,只用一根桃木竿就收服了他们费尽心机都奈何不得的煞气核心,个个惊得说不出话。有个修士想上前抢夺碎片,刚迈出脚步,就被草垛散出的暖意弹开,脚下结的冰碴子瞬间融化,摔了个趔趄。
“那……那是青石村的李老?”有人认出了李长生,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传闻他就是守灯人,果然不假!”
李长生将残卷碎片捡起来,用干草裹好,放进随身的布兜里。他收起鱼竿,鱼线末端的鱼钩上,那块艾草盐饵还在,只是沾了些煞气,泛着淡淡的黑,却没被腐蚀。“鱼惊了,今天钓不成了。”他拍了拍阿木的头,“回家烧锅热水,冻了半天,该暖暖身子了。”
寒江的冰,渐渐不裂了。
被煞气搅乱的江面,在李长生收走核心后,冰层的裂纹慢慢合拢,青黑色的寒气渐渐消散,岸边冻成冰晶的枯草,竟在阳光下渗出了点点绿意。那些厮杀的修士看着恢复平静的江面,又看了看李长生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法宝都没那根桃木鱼竿实在,默默收起了兵器。
玄诚子跟在李长生身后,看着寒江渐渐归于沉寂,忍不住问:“李老,您那鱼饵……到底是什么做的?连煞气都能钓上来?”
李长生笑了笑,从兜里掏出块没用完的饵团,递给玄诚子:“就是艾草灰拌猪油,加了把江盐。”他望着远处的寒江,“煞气再凶,也贪个‘实在’,草木的清气,盐巴的燥性,比什么法术都对它的胃口。”
阿木舔了舔冻得发红的嘴唇:“师父,那煞气是不是像馋嘴的猫?闻到香味就忍不住上钩?”
“差不多。”李长生牵着阿木的手,往青石村的方向走,夕阳洒在江面上,冰面反射着金光,竟有了几分暖意,“对付馋嘴的,不用急,给点实在的,自然就乖乖听话了。”
寒江的冰下,那艘沉船上的煞气还在缓缓流动,但没了核心牵引,已掀不起大浪。岸边的草垛在风中摇曳,干草的清香混着江水的潮气,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护着这条江,也护着江那头的青石村。
老叟的鱼竿收了,寒江的鱼静了。这场没有硝烟的较量,终究是柴米油盐的实在,赢了归墟煞气的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