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雪后初晴,没等来暖阳,却被一层诡异的冰雾罩住了。
这雾不像寻常的晨雾轻薄,是带着冰碴的“冻雾”,白中泛青,浓得化不开,五步之外看不清人影,雾里的寒气比寒煞更甚,吸进肺里像吞了冰碴,连呼出的白气都在嘴边凝成细小的冰粒。最先被困住的是去后山拾柴的张大爷,他熟悉的山路在雾里变得陌生,明明记得转过那块大青石就是下山的路,却怎么走都在原地打转,脚下的积雪被踩得硬邦邦的,雪地里的脚印绕成个圈,像被无形的线牵着。
“这雾……邪门得很!”张大爷的喊声在雾里飘不远,带着回音,听起来像是从好几个方向传来。很快,村里的惊呼声四起——去溪边打水的后生在雾里迷路,绕到了村外的坟地,吓得腿软,听见雾里有人叫他名字,声音像过世的奶奶,却带着冰碴子的寒意;王屠户家的黄狗追着雾里的影子跑,跑着跑着就没了声,等找到时,狗趴在雪地里发抖,眼里满是恐惧,见了人都躲;最吓人的是,雾里偶尔会闪过模糊的人影,穿着破烂的衣裳,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像是要拉人进雾里,靠近时能闻到一股腐冰的腥气。
“是‘归墟冰雾幻煞’!”玄诚子裹着厚围巾赶来,睫毛上都结了冰,他举着铜镜想照清雾影,可镜光刚透出就被冰雾吞没,镜面结了层薄冰,“焚天宫这是用寒煞混着雾气造了幻象!这煞能借冰雾化出冤魂虚影,专引路人迷路,用恐惧勾人魂魄!雾里的人影是‘煞影’,看着像亲人或熟人,其实是想把人骗进雾深处,被煞气冻僵、吞噬!”
他指着雪地里狗趴过的地方:“您看这雪印,狗是被幻象吓瘫的!人要是被煞影引走,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冻得意识模糊,跟着幻象走,最后冻死在荒郊野外,连尸首都找不到!冰雾锁村,连太阳都透不进来,这是想把咱们困在雾里,活活耗死!”
村民们看着浓得化不开的冰雾,听着雾里若有若无的呼唤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寒冬本就路滑难行,冰雾一来,连家门都不敢出,生怕一脚踏错就迷了归途。张婶守在院门口哭,她男人去邻村借粮,到现在没回来,怕是在雾里迷了路;有后生想组队去找人,刚走出村口就被冰雾裹住,看不清方向,只能退回村里,急得直跺脚。
“冰雾幻煞怕热、怕响、怕实在的标记。”李长生扛着一捆燃烧的松枝走来,松枝火光熊熊,冰雾在他身前半尺就被逼退,融化成细小的水珠,“雾是虚的,幻象是假的,咱们用实的东西破它——篝火照路,铜锣辨向,红布做记,让冰雾藏不住幻象,让迷路的人能找到归途。”
他让后生们在村口、十字路口、主要岔路都点燃篝火,火堆里多加松脂和柏叶,让火势旺、烟量大,“烟火能冲散冰雾,火光能照清幻象,烟柱能给迷路的人当路标,看见烟就往村里走。”李长生边说边敲响铜锣,“哐当”一声,雾里的呼唤声瞬间弱了些,远处的煞影晃了晃,像是被震得不稳,“铜锣声能破幻象,让煞影显形,听着锣声走,就不会被假声音骗。”
阿木和几个孩子提着红布灯笼,灯笼里的烛火裹着棉布,不怕风吹,红布在雾里格外显眼。他们跟着大人在路边插竹杆,竹杆上绑着红布条和艾草束,红布条在雾里飘动,艾草的青烟顺着竹杆往上飘,像给路系了条红绳。“师父说,红布显眼,艾草驱邪,迷路的人看见红布条,就知道往哪走!”阿木边插边喊,声音清亮,雾里的幻象被他的喊声惊得退了退。
李长生带着后生们组队寻人,每人手里举着燃烧的松枝,腰间系着红布条,嘴里喊着迷路村民的名字,铜锣声、呼喊声、松枝的噼啪声混在一起,在雾里织成一张网。松枝的火光照处,雾里的煞影显出原形——不是亲人的模样,而是青黑色的虚影,瘦骨嶙峋,见了火光就往后缩,发出“滋滋”的怪响,碰着松枝的火星就化成白烟。
王屠户在雾里找到了他男人,男人正跟着个“老婆婆”的幻象往山沟里走,眼神发直,冻得嘴唇发紫。王屠户一锣敲在旁边的石头上,“哐当”巨响,男人猛地一颤,眼神清明了些,王屠户趁机把松枝递给他,火光一暖,男人打了个寒颤,终于清醒过来,抱着王屠户直哭:“那婆婆……要拉我去冻着……”
张婶家男人也被找到了,他在雾里绕到了村东的老槐树下,靠着树发抖,看见红布条和烟柱才敢挪动。村民们把迷路的人都扶回村里,围在篝火旁烤火,喝着姜汤,冻僵的手脚渐渐暖和,恐惧也慢慢散去。
玄诚子跟着李长生在雾里走,松枝的火光映着红布条,铜锣声在雾里回荡,他发现只要盯着红布条、听着锣声、跟着烟火走,幻象就近不了身,冰雾也仿佛薄了些。他看着村民们互相搀扶、彼此呼唤的样子,突然明白:冰雾幻煞能造虚像、迷归途,却迷不了人间的实在——篝火的暖、铜锣的响、红布的醒、还有那份“你等我、我找你”的牵挂,这些藏在寒冬里的人间热乎气,本就是破幻象、引归途的最亮“灯塔”。
日头偏西时,冰雾在烟火和铜锣声的冲击下渐渐淡了,阳光终于透进雾层,洒在雪地上,泛着金光。雾里的煞影彻底消失,只留下被松枝火星烧过的焦痕,像融化的冰渍。村民们聚在篝火旁,看着彼此冻红的脸和沾雪的红布条,都松了口气,笑声、咳嗽声、柴火的噼啪声混在一起,比任何时候都踏实。
张婶给男人端来热姜汤,男人喝着汤,指着村东的老槐树:“要不是那红布条,我真就跟着幻象走了……”
李长生往篝火里添了把柴,火苗窜得更高,暖意融融。“雾再浓,有火就有光;路再迷,有标记就有方向;人再远,有情就有牵挂。”他对村民们说,“冰雾幻煞能造虚像,却造不出人间的实在——这红布条、铜锣声、松枝火,还有咱们彼此的惦记,就是最牢的归途。”
阿木举着红布灯笼,灯笼里的烛火还亮着,他看着远处雪地上的红布条,像一串糖葫芦,在阳光下格外鲜艳。“师父,雾散了!路都看见了!”
李长生点头,阳光洒在他身上,带着松脂的清香。焚天宫的冰雾幻煞虽诡,却没能迷了青石村的归途,因为这里有篝火的暖、红布的醒、铜锣的响,有那份“你唤我应、你迷我找”的牵挂——这些藏在寒冬里的人间烟火,从来不是虚幻的冰雾能锁住的。
篝火未熄,红布未收,铜锣声还在村口回荡,像在告诉每一个归途人:青石村的灯亮着,火暖着,人等着,再远的路,终有归处。
冰雾已散,归途已明,而这冰雾里的守护,就像那串红布条,牢牢系着青石村的人心,系着每一个归家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