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梅雨季节,来得比往年早了半月,且带着股阴邪的湿意。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村民们还念叨“春雨贵如油”,可连下三日,雨就没停过,反而越下越大,成了瓢泼大雨。雨水不再是清亮的,而是泛着青灰,像掺了磨石粉,落在身上黏腻腻的,打湿的衣服半天不干,还带着股土腥的霉味。最先遭殃的是村西的稻田,田埂被雨水泡软,“咔嚓”一声塌了口,浑浊的雨水涌进田里,稻苗被淹得只剩个尖,叶尖很快发褐,泡在水里的根须开始腐烂,用手一拔就断,根上缠着细黑的泥丝。
“这雨不对劲!”张大爷站在田埂上,望着白茫茫的雨幕叹气,他脚下的泥土稀软,每走一步都陷半尺,靴子里灌满了水,冻得脚发麻,“往年梅雨也下,但没这么邪乎,田埂泡不塌,稻苗也不会烂得这么快!”
雨连下五日,村里的麻烦越来越多。纺车婆娘家的屋顶开始漏雨,雨水顺着房梁往下滴,滴在纺车上,车轴发潮卡顿,刚纺的棉线吸了潮气,变得沉甸甸的,一拉就断;王屠户家的猪圈地势低,积水没过了猪腿,猪在水里哼哼唧唧,开始拉稀,身上的毛黏成一绺一绺,蹭得圈墙全是黑泥;最吓人的是,不少村民淋了雨,开始头疼发热,身上起红疹,郎中来看了,说是“湿毒侵体”,开了草药也不见好,躺在炕上哼哼,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是‘归墟淫雨煞’!”玄诚子撑着油纸伞赶来,伞面被雨水打得“啪啪”响,他裤脚全湿,沾着青灰的泥水,手里的罗盘指针被湿气裹着,转得无力,“焚天宫这是引了归墟的阴湿煞气,借梅雨降下‘淫雨’!这雨水带着煞气,能浸田毁苗、蚀屋漏房,更能顺着毛孔钻进人身体,引发湿毒,让咱们病的病、瘫的瘫,连抢收庄稼的力气都没!”
他指着被淹的稻田:“您看这积水,青灰发黏,是煞气裹着湿气沉在田里,稻苗烂根不是普通的涝,是煞气蚀了根须!再这么下,田会变成烂泥塘,房屋会被泡塌,咱们连个干爽的落脚地都没了!这淫雨煞比浊流煞更难缠,浊流煞在活水,这煞在雨水,无孔不入!”
村民们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听着屋角的漏雨声,心都揪紧了。田被淹了,今年的收成就悬了;屋漏了,连个干窝都没了;亲人病了,药石无效,愁得人头发都白了。王屠户他婆娘守着漏雨的猪圈哭:“猪再这么泡着,非病死不可!这雨啥时候是头啊?”后生们想修田埂,可雨太大,刚填上的土就被冲垮,浑身淋得透湿,回来就发起了烧。
“淫雨煞怕干、怕暖、怕人间的烟火气。”李长生披着蓑衣走来,蓑衣上的桐油闪着光,挡住了雨水,他手里提着一把铁锹和一捆艾草,“雨再大,也淹不了咱们挖沟的劲;湿再重,也抵不过烟火的暖。咱们得给田排水、给屋堵漏、给人祛湿,三样齐干,煞气就没处藏!”
他让后生们组队挖排水沟,“顺着田埂挖深沟,沟底铺碎石和干草,让积水往村外的低洼处排,别让水在田里积着;屋漏的,用稻草和泥巴糊屋顶,糊前先撒把草木灰,草木灰吸湿,能挡住煞气;淋了雨生病的,熬生姜、紫苏、苍术水喝,祛寒湿,再用艾草熏屋子,把潮气和煞气赶出去!”
李长生边说边示范修屋顶,他踩着梯子爬上纺车婆娘家的房顶,用铁锹铲掉松动的茅草,往漏处铺新稻草,稻草里掺着桐油和艾草灰,“桐油防水,艾草灰驱邪,这样糊上,雨就漏不进来了!”他的蓑衣被雨水打透,却没停手,吆喝着让下面的后生递稻草,声音在雨声里格外响亮。
阿木穿着蓑衣,提着个小木桶,木桶里是熬好的生姜紫苏水,他给淋雨生病的村民送水,脚步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却跑得飞快。“婶子,喝了就不冷了!师父说这水能驱湿毒!”他把水递到炕边,看着婶子喝下去,额头的冷汗渐渐收了,才又提着桶往别家跑,小脸上沾着泥,却笑得眼睛发亮。
李长生指挥婆娘们在家祛湿:“烧艾草火盆,放在屋角,让烟暖烘烘地飘,熏走潮气;把晒干的花椒、陈皮、苍术装在布袋里,挂在床头、粮仓,这些干货能吸湿气,还能驱邪;炕上铺干草和草木灰,吸走炕底的潮气,睡在上面暖乎乎的,湿毒就侵不了体。”
后生们冒雨修田埂,他们在沟边打木桩,木桩上缠艾草绳,再用碎石和黏土填缝,雨水虽大,可大家轮流上阵,你扶桩我填土,喊着号子,竟真的筑起了一道矮坝,田里的积水顺着新挖的沟往外排,稻苗的尖渐渐露出水面,叶尖的褐斑不再蔓延。
玄诚子撑着伞站在田埂边,看着排水沟里的浊水哗哗流走,看着屋顶的炊烟在雨幕中升起(村民们在屋里烧火做饭,烟火气冲散雨雾),看着阿木送药的身影在雨中穿梭,突然明白:淫雨煞能浸田毁屋,却浸不透人间的韧劲——排水沟的畅、屋顶的固、火盆的暖、草药的香,这些藏在农耕里的防涝智慧,本就是最牢的“防湿符”。那些你帮我修屋、我帮你排水、他帮你送药的热乎气,比任何驱邪符都能挡煞。
连下七日后,雨终于小了。天刚放晴,村民们就涌到田里——排水沟里的水基本排尽,稻苗虽还有点蔫,却没了烂根的迹象;屋顶的漏洞补好了,屋里的火盆还燃着,艾草香混着饭菜香,暖融融的;生病的村民喝了祛湿草药,又被烟火熏了几日,红疹消了,头疼好了,能下床帮忙晒粮食了。
张大爷蹲在田埂上,摸着稻苗的根,根须虽还有点湿,却带着韧性,他笑着说:“沟挖通了,苗就活了!这雨再凶,也淹不了咱庄稼人的根!”
李长生站在晒谷场,看着村民们晾晒被淋湿的粮食、衣物,火盆里的艾草还在冒烟,空气里的湿霉味被阳光和烟火气驱散,透着股清爽。“水是活的,人是灵的,只要咱们肯下力气防、肯凑在一块儿暖,再大的雨、再重的湿,都挡不住咱们过日子的劲。”他望着远处的田埂,排水沟里的水映着天光,亮闪闪的,“这淫雨煞退了,咱们抓紧晒田、补苗,秋天的收成就还在!”
阿木在晒谷场帮着翻晒粮食,阳光照在他脸上,暖烘烘的,他捡起一块被晒干的泥巴,捏碎了撒在土里,说:“师父,太阳出来了,潮气跑了,苗就能长高高了!”
李长生笑着点头,阳光穿过云层,洒在青石村的田埂、屋顶、晒谷场,把雨水留下的湿痕晒得发白。焚天宫的淫雨煞虽猛,却没能浸垮青石村的日子,因为这里有排水沟的畅、火盆的暖、草药的香,有彼此帮扶的暖——这些藏在雨幕里的守护,从来不是阴湿煞气能浸透的。
田埂的排水沟还在淌水,屋里的火盆还在发热,村民们的笑声里,藏着青石村最韧的生机,会陪着他们,晒透潮气,盼来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