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年味刚起,村里的热乎气就莫名淡了。
最先察觉不对的是王屠户和张大爷。往日里两人总在村口晒谷场聊天,说庄稼、谈年猪,今日张大爷刚开口说“你家年猪该杀了”,王屠户就瞪起眼:“我家杀猪关你啥闲事?去年你家借我的镰刀还没磨亮!”话里带着刺,张大爷愣了愣,转身就走,两人谁也没再说话,晒谷场只剩寒风卷着谷糠。
没过两日,村里的和气全散了。纺车婆娘们聚在祠堂缝棉衣,往日里说笑打闹,如今却各缝各的,谁也不递线、不搭话,有婆娘不小心碰掉了线轴,另一个非但不捡,还嘟囔“毛手毛脚,耽误事”;后生们守夜,本该轮流敲锣、添柴,如今却各占一角,你不喊我换岗,我不帮你添火,篝火灭了半截都没人管,冻得各自缩着脖子;最让人揪心的是阿木,他拿着陀螺想找小伙伴玩,往日里一起疯跑的孩子却各回各家,说“我娘不让跟你玩,你家狗上次追过我”,阿木攥着陀螺站在雪地,眼圈红了。
“这咋说变就变了?”纺车婆娘缝着棉衣叹气,手里的针线歪歪扭扭,她想起前几日还帮李家婶子补棉袄,今日见了面却没打招呼,心里空落落的,“往日谁家有事都搭把手,今儿个咋跟隔了层冰似的?”
怪事越传越冷。张大爷家的谷仓漏了雨,往年喊一声就有后生帮忙修,今日他站在村口喊了半天,没人应声,后生们要么低头走,要么说“自家活都忙不完”;王屠户杀年猪,往年全村来帮忙,分肉时热热闹闹,今年他一个人忙活,累得直喘气,分肉时没人来领,说“自家有腊肉,不稀罕”;连李长生召集村民商量守岁的事,祠堂里都稀稀拉拉,有人来了也低头玩手机(村里唯一的旧手机),没人搭话,往日里的热闹像被寒风刮跑了。
“人心咋散了?”李长生看着冷清的祠堂,眉头拧成疙瘩,他摸了摸祠堂墙上挂着的红布条——那是冰雾幻煞时大家一起系的,如今布条还在,人心却远了,“寒冬靠抱团,年节靠聚气,心散了,比啥煞都吓人。”
“是‘归墟离魂煞’!”玄诚子捧着古籍赶来,书页上的“离魂”二字被圈得发红,他指着祠堂里疏离的村民,“这是焚天宫最阴的煞!它不蚀粮、不毁屋、不伤畜,专散人心的情牵、断邻里的牵挂!咱们能抗住寒煞、瘟煞,靠的是彼此帮衬的暖,这煞就是要拆了这暖,让咱们各顾各、互不理,等心散了,村子就成了一盘散沙,再遇煞气,谁也护不住谁!”
他翻着古籍叹气:“离魂煞靠‘冷’蚀情,借冬日的寒、年节的琐事,放大人心的小怨、小隙,让往日的情分淡成雾,让互助的暖变成冰。它不伤人皮肉,却断村子的根——这根就是咱们凑在一块儿的情牵啊!”
村民们听着玄诚子的话,心里空落落的。是啊,咋就突然生分了?王屠户想起去年张大爷帮他抬杀猪案的暖,张大爷想起王屠户分他腊肉的香,可嘴边的话却硬邦邦的,说不出口;婆娘们看着手里的棉衣,想起往年一起熬夜赶工的暖,眼眶有点热,却还是没开口递线。
“离魂煞怕暖、怕忆、怕人间的情牵实在。”李长生从家里抱来一个旧木箱,箱子里装着东西——冰雾幻煞时大家围过的篝火炭、倦魂煞时一起吃的烤红薯皮、浊流煞时过滤水的沙炭、枯荣煞时补种的老种子,件件都带着往事的暖,“情牵是心的根,根扎得深,煞就散不了。咱们得把往事的暖找回来,把情牵的实在拎起来!”
他让后生们在祠堂生起大火,火里添柏枝和松脂,暖香飘满祠堂;让婆娘们把没缝完的棉衣全抱来,铺在长桌上,“一人缝不动,大伙儿凑一块儿缝,你递针我引线,跟往年一样”;李长生打开旧木箱,一件件给大家看:“这炭是冰雾时咱们围着烤火的炭,那红薯皮是倦魂时阿木分给大家的,这沙炭是浊流时小虎爹筛的——咱们一起抗过多少煞?这点小生分,哪抵得过一起熬的暖?”
阿木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包里是去年冬天下雪时,小伙伴们一起堆雪人戴的红布条,布条上还沾着雪渍,“师父,这是去年咱们堆雪人时系的,你说红布条系着心就不散。”他举着布条走到小伙伴面前,“咱们去堆雪人吧,跟去年一样!”孩子们看着红布条,眼神亮了,没人说话,却跟着阿木往外跑。
祠堂里,王屠户看着篝火边的旧炭,突然想起张大爷帮他抬案时的汗,走过去递了块刚杀的猪肉:“老张,去年你说我杀猪手艺糙,今儿个你尝尝,看我练没练出来。”张大爷接过猪肉,手有点抖,从怀里摸出瓶米酒:“我昨儿个酿的,给你暖暖身子。”两人一碰酒瓶,“咕咚”喝了口,喉咙里的硬邦邦突然化了,热乎气从心里冒出来。
婆娘们看着长桌上的棉衣,有个婆娘先拿起针线,给隔壁婶子的棉衣缝了针:“你这袖口窄了,我帮你放放。”隔壁婶子愣了愣,接过针线帮她缝领口:“你这针脚密,我学不来。”线递过来,针传过去,祠堂里的缝衣声“簌簌”响,像往年一样暖。
李长生给大家分烤红薯,红薯是用倦魂煞时的老法子烤的,焦香软糯,“吃着红薯,想想去年这时候,咱们咋熬过来的?靠的不是各顾各,是你帮我添柴,我帮你暖手。”他举起红薯,“这红薯甜,是因为大伙儿凑一块儿烤的;日子暖,是因为大伙儿心凑一块儿。”
玄诚子看着祠堂里的暖光,听着缝衣声、说笑声、孩子们堆雪人的欢闹声,看着王屠户和张大爷碰杯,婆娘们递针引线,突然明白:离魂煞能散一时的情分,却散不了一起熬出来的暖;能断一时的话头,却断不了彼此心里的牵挂。那些一起抗煞的往事、一起分食的暖、一起缝衣的实在,是情牵的根,扎在土里,任煞再阴,也拔不掉。
日头偏西时,祠堂里的棉衣缝好了,件件都带着针脚的暖;屋外的雪人堆起来了,孩子们给雪人系上红布条,像往年一样鲜艳;王屠户家的猪肉分了半村,张大爷的米酒喝暖了半村人的胃。村里的热乎气回来了,寒风里飘着饭菜香、笑语声,离魂煞的冷意被暖香盖过,像雪遇暖阳,渐渐化了。
张大爷和王屠户蹲在晒谷场,边喝酒边看孩子们堆雪人,张大爷笑:“刚才生分那劲儿,跟做梦似的。”王屠户点头:“还是凑一块儿暖,离了大伙儿,日子跟冻住的井水似的,没活气。”
李长生望着村里的炊烟,烟柱在暖光里拧成一股,直往天上飘。离魂煞再阴,也散不了青石村的情牵——那些一起抗过的煞、一起分过的暖、一起系过的红布条,是心的根,是情的牵,比任何煞气都牢,岁岁年年,牵住一村的暖。
祠堂的火还在燃,棉衣的针脚还在暖,孩子们的笑声里,藏着青石村最牢的情牵,这牵系着人心,护着日子,从寒冬到暖春,岁岁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