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晨露刚落在草叶上,就透着股说不出的“空”。
王屠户握着杀猪刀站在猪圈前,突然愣住了。刀在手里转了两圈,他挠挠头:“我举着刀……要干啥来着?”猪圈里的年猪哼哼叫,他盯着猪看了半天,“这猪……是我家的?”旁边的婆娘急了:“你忘了?今儿要杀年猪,给孩子们留腊肉!”他却瞪着眼:“杀年猪?为啥要杀?”
没过两个时辰,村里的人都开始“忘事”。纺车婆娘们坐在祠堂,手里捏着针线,却对着布料发呆,“这线……往哪穿来着?”有人拿起绣绷,“这绷子是干啥的?”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想不起纺线、绣花的法子;张大爷蹲在田埂上,看着地里的枯苗直叹气,“我好像该干点啥……是浇水?还是拔草?”他摸着锄头,“这铁家伙……咋用啊?”
阿木的恐慌最甚。他抱着爷爷留下的薄荷盆,突然对着盆里的绿叶哭了:“这盆是谁的?我为啥抱着它?”他看着手上的陀螺,“这木头疙瘩……能转?咋转来着?”最吓人的是,当玄诚子提起“冰雾幻煞”“阴阳桥”,村民们都摇头:“啥煞?啥桥?听着像说书先生讲的故事。”
“是‘归墟忘忧煞’!”玄诚子翻着古籍,手指抖得按不住书页,“这煞比离魂煞更阴毒!离魂煞散情牵,这煞直接蚀记忆!它专忘最重要的——抗煞的法子、祖辈的嘱托、彼此的情分,连自己是谁、该干啥都能忘!”他指着祠堂墙上的抗煞记录,那些用红漆写的“篝火破冰雾”“铜锣惊幻煞”,字迹竟在慢慢变淡,“你看!连写下来的记忆都在被蚀掉!”
李长生的心沉到了底。他摸着胸口的朱砂痣,那是前世巫祝的印记,此刻竟有些发烫。他看向祠堂供桌,桌上的青铜令牌、阴阳鱼玉佩都泛着冷光,像是在提醒他什么,可具体是什么,他也一时想不起来。“记忆是根,传承是脉,这煞是要刨咱们的根、断咱们的脉啊!”
混乱在蔓延。王屠户举着刀追猪,却忘了该往哪捅,追得猪满村跑;纺车婆娘们把针线当柴烧,说“这线能引火”;后生们想点燃篝火,却对着干柴发呆,“火……咋生来着?”连玄诚子画符咒时,都忘了该念什么咒,符纸在他手里变成了废纸。
“忘忧煞怕‘实在的记忆’!”李长生突然抓住阿木的手,“阿木,你看这陀螺——去年冬天,你在晒谷场转它,转得比谁都快,王大爷还夸你‘像你爷爷’!”阿木盯着陀螺,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爷爷……晒谷场……”李长生趁热打铁,“对!你爷爷教你转陀螺时说‘稳住心,就能稳住陀螺’,这话你忘了?”
“实在的记忆藏在老物件、老地方、老腔调里!”李长生吼起来,声音震得祠堂梁柱发颤,“后生们!去把咱们抗煞的老物件全搬来——冰雾时的铜锣、倦魂时的烤红薯窑、浊流时的过滤沙缸!婆娘们!唱《纺车谣》!那是你们娘教的,词里有‘线牵情,布暖心’!”
村民们被吼得一怔,下意识地动起来。王屠户扛来冰雾时敲过的铜锣,“哐当”一声,锣声撞在墙上,他突然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冰雾里听着锣声走,就不会迷路!”纺车婆娘哼起《纺车谣》,哼着哼着,手指突然灵活起来,拿起针线就往布上扎,“这针该这么走……”
阿木抱着薄荷盆跑到爷爷常去的老槐树下,树洞里还藏着爷爷给他的糖纸,糖纸皱巴巴的,上面印着“桂花糖”。他摸着糖纸,突然想起爷爷的声音:“阿木,薄荷要多晒太阳,就像人要多记着暖事儿。”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冰雾时爷爷举松枝护他,倦魂时爷爷讲故事哄他,爷爷临终前说“守好村子,守好记忆”。
晒谷场很快堆起了“记忆堆”:铜锣、松枝、过滤沙缸、老纺车、杀猪刀、陀螺……村民们围着堆子,你一言我一语,“这沙缸是滤浊流煞的,我当时筛沙来着”“这纺车是我娘传的,那年抗倦魂煞,我们围着它织棉衣”“阿木,你爷爷用这松枝打跑过煞影!”
说的人越多,记起来的就越多。王屠户比划着杀猪的法子,“该先捆住猪腿,再捅这里……”纺车婆娘教年轻媳妇纺线,“线要绷紧,像咱们的心一样”;张大爷扛起锄头,“该松松土了,老根等着发新苗呢”;连玄诚子都想起了符咒的口诀,提笔在黄纸上画符,符纸立刻透出金光。
忘忧煞的雾气在记忆的热浪里渐渐淡了。祠堂墙上的抗煞记录重新变得鲜红,青铜令牌、阴阳鱼玉佩暖了起来,阿木的薄荷盆冒出了新叶,嫩绿得像刚抽芽的希望。
李长生望着晒谷场的热闹,突然明白:“忘忧煞能蚀记忆,却蚀不了实在的物件、共同的经历、刻在骨子里的传承。”他拿起那面铜锣,递给阿木,“敲起来,让煞气听听——咱们的记忆,牢着呢!”
“哐当——哐当——”铜锣声在村里回荡,像在宣告:记忆没断,传承还在,青石村的根,扎得深着呢。
焚天宫的忘忧煞虽阴,却没能蚀掉青石村的记忆。因为这里有老物件的实在、老地方的温度、老腔调的暖,有村民们凑在一块儿记起的点点滴滴——这些藏在岁月里的记忆,从来不是煞气能抹去的。
晒谷场的“记忆堆”还在,村民们的笑声还在,老槐树下的糖纸还在,青石村的传承,就像这铜锣声,清亮、实在,一辈传一辈,永远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