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王府的庭院里,两棵老槐树并立而生,枝叶在秋日的阳光下,交缠出一片浓密的绿荫。一百零二岁的龙天策,坐在左侧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一盏温热的茶;他身旁的右侧竹椅上,坐着一位同样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是他的老友,一百零五岁的夜凌。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两人花白的须发。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不说话,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仿佛已经这样相伴了一辈子。
初见少年时:赤发疤痕的相遇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龙天策呷了一口茶,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透着一丝温润。
夜凌抬起头,他的头发依旧是罕见的赤色,只是早已被岁月染白了大半,只剩下发梢还残留着些许微红;他的面容,年轻时曾被人戏称“貌若妇人”,如今虽布满皱纹,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轮廓;唯有左眼那道从眉骨延伸到眼角的疤痕,在岁月的打磨下,更显深刻,像一条沉默的蜈蚣,诉说着过往的风霜。
“怎么不记得?” 夜凌的声音,比龙天策更低沉些,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那年你十一岁,我十四岁,在长安城外的演武场。你仗着自己是秦王世子,非要跟我比试剑法,结果被我挑落了佩剑,还哭了鼻子。”
龙天策哈哈大笑,笑声惊动了树上的麻雀:“你还好意思说!那时你都快成年了,跟我一个半大孩子计较,算什么英雄?”
“我可没欺负你,” 夜凌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这笑容在他带疤的脸上,竟有种奇异的温柔,“是你自己说‘输了就认栽’,结果输了又不服气,非要缠着我,说要跟我‘再比三百回合’。”
那是他们缘分的开始。
彼时的龙天策,是秦王世子,锐气逼人,却也带着少年人的执拗;夜凌则是孤儿,因赤发异貌,常被人排挤,却凭着一手好剑法,在演武场崭露头角。那场比试,让龙天策见识了夜凌的厉害,也让夜凌看到了龙天策身上那股不服输的韧劲。
“后来你说,‘你这么能打,不如跟我混’,” 夜凌看着远方的渤海,眼神悠远,“我当时想,这小子虽然傲气,却还算真诚,便答应了。没想到,这一跟,就是九十三年。”
凉州烽火:八百破万的生死与共
九十三年的岁月,像一部厚重的书,翻到最惊心动魄的一页,必然是凉州之战。
那年,龙天策十五岁,夜凌十八岁。
突厥十万大军,突袭凉州,守军溃散,凉州城危在旦夕。当时正在凉州巡查的龙天策,临危受命,收拢残兵,竟只有八百人。
“那时你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战’,” 夜凌的声音,低沉了许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烽火连天的夜晚,“我还记得,你拿着父亲留下的虎头枪,站在城楼上,对那八百残兵说‘跟着我,死战!’,眼睛亮得像星星。”
龙天策的手,微微握紧了茶杯:“我记得你当时站在我身边,手里的弯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你说‘世子去哪,我去哪,死也死在一起’。”
那一战,打得惊天动地。
他们没有选择死守,而是利用夜凌对凉州地形的熟悉(他曾在凉州流浪过),制定了“夜袭敌营,火烧粮草”的险计。
夜凌带着五十名死士,伪装成突厥兵,混入敌营,一把火点燃了突厥的粮草库;龙天策则率领其余七百多人,趁乱从正面冲击,杀得突厥人措手不及。
“你当时被三个突厥骑兵围攻,左臂中了一箭,” 龙天策看着夜凌左臂上那道浅浅的疤痕,“我以为你要完了,结果你反手一刀,斩了为首的骑兵,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你也没好到哪去,” 夜凌回敬道,“你那虎头枪,都被砍得卷了刃,身上的铠甲,像个筛子,却还像头小豹子一样,往前冲。若不是我拉着你,你差点冲进突厥主营,成了人家的箭靶子。”
八百对十万,本是必死之局,却硬生生被他们打成了一场奇迹般的胜利。突厥人粮草被烧,军心大乱,又被他们咬住不放,最终溃败而逃。
经此一战,龙天策“少年战神”之名传遍天下,而夜凌,则成了他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最信任的一堵墙。
“那一战,我们活下来的,只有不到一百人,” 龙天策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但我们守住了凉州,守住了身后的百姓。”
夜凌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水的温热,似乎也暖不了那段浸满鲜血的记忆。
一生辅佐:从少年到白头的追随
凉州之战后,夜凌便成了龙天策“影子”般的存在。
他跟着龙天策,平定江南叛乱,他是先锋,第一个登上城楼;
他跟着龙天策,治理渤海,他是副手,将繁杂的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跟着龙天策,辅佐秦武,他是智囊,在朝堂上为他据理力争;
他跟着龙天策,应对安澜太后的丧事,应对浙西的水灾,应对扬州的破败……
龙天策主外,冲锋陷阵,指点江山;夜凌主内,运筹帷幄,稳定后方。他们一个像烈火,一个像寒冰,却奇异地融合在一起,缺一不可。
“当年陛下要封我为晋王,我本不想受,” 夜凌忽然说,“我只想跟着你,做你的副将,你的参谋。”
秦武登基后,感念夜凌的功绩,要封他为王,食邑三千户。这对一个孤儿来说,是泼天的荣耀。
“我记得你当时跟我说,‘你必须受’,” 夜凌看着龙天策,“你说‘你是我的兄弟,你的荣耀,就是我的荣耀。你受了这个爵位,才能更好地帮我,更好地守护这大唐’。”
龙天策笑了:“我说的没错。你若只是我的副将,很多事,名不正言不顺。你成了晋王,才能在朝堂上有话语权,才能在我不在的时候,镇住那些宵小之辈。”
这些年,夜凌确实如龙天策所说,以晋王的身份,默默辅佐。他不贪权,不争功,所有的荣耀,都推给龙天策;所有的风险,都自己扛下。
龙天策被政敌攻击,他第一个站出来反驳;
龙天策出征在外,他在后方稳定局势,保障粮草;
龙天策晚年退隐渤海,他也请旨,将晋王的封地,迁到了离渤海最近的幽州,只为能随时照应。
“你啊,” 龙天策看着他,眼中满是感激,“这辈子,都被我拖累了。若不是跟着我,你或许能更自由些,或许……”
“没有或许。” 夜凌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跟你,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自由?那是什么?能比得上跟你一起,守住这江山,护住这百姓?能比得上……我们这九十三年的兄弟情?”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他们年轻时,在战场上背靠背,面对千军万马时的决绝。
龙天策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道疤痕下,依旧清亮的目光,忽然说不出话来。
九十三年的相伴,早已不是“拖累”或“感激”能概括的。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一种超越血缘的亲情,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生。
渤海暮年:续写新篇章的平静
如今,他们都老了。
龙天策卸任,回到渤海;夜凌也请旨,将幽州的封地交给儿子打理,自己则搬到了渤海王府附近的一座小院里。
没有了朝堂的争斗,没有了战场的厮杀,他们的日子,只剩下最平淡的陪伴。
每日清晨,夜凌会准时来到渤海王府,和龙天策一起,在庭院里散步,看日出,听鸟鸣。
上午,他们会坐在老槐树下,泡一壶茶,下一盘棋。棋艺都不高,却常常为了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像两个孩子。
下午,他们会回忆往事,从少年时的糗事,到青年时的辉煌,再到中年时的挣扎,最后到如今的平静。
傍晚,夜凌会在王府用晚膳,然后踏着夕阳,回到自己的小院。
“昨天,我梦见凉州了,” 龙天策轻声说,“梦见我们骑着马,在草原上跑,风把你的红头发吹得像一团火。”
“我也梦见了,” 夜凌的嘴角,难得地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梦见你被我挑落佩剑,坐在地上哭,鼻涕都流到嘴里了。”
“你又揭我短!” 龙天策笑骂着,拿起一颗棋子,作势要砸他。
夜凌笑着躲开,动作虽慢,却依旧灵活。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布满皱纹的脸上,跳跃的光斑,像极了他们年轻时眼中闪烁的星光。
新篇终章:相伴的尽头亦是开始
秋意渐浓,渤海湾的风,也带上了凉意。
夜凌的身体,终究还是比龙天策差了些。他开始频繁地咳嗽,走路也需要人搀扶。
但他依旧每天都来王府,哪怕只是坐在竹椅上,静静地看着龙天策在菜园里忙碌,也觉得安心。
“如果……我走在你前面,” 一日,夜凌忽然说,声音很轻,“你别难过。九十三年,够了,真的够了。”
龙天策握着他的手,那双手,曾经能轻易举起百斤重的弯刀,如今却连茶杯都快握不住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眶却红了。
他知道,夜凌说的是实话。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们能相伴到百岁,已是上天的眷顾。
“我不难过,” 龙天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会把我们的故事,讲给我的曾孙听。讲我们怎么认识,怎么在凉州打了一场大胜仗,怎么一起守了一辈子的大唐。”
夜凌笑了,笑得像个孩子:“那你可别把我讲成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年轻时,也是‘貌若妇人’的。”
“忘不了,忘不了,” 龙天策也笑了,“你那道疤,配着你的红头发,可是吓退过不少敌人。”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终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们的“新篇章”,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没有波澜壮阔的起伏,只有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平静地相伴,坦然地面对终点。
这篇章,是他们九十三年情谊的延续,是从少年到白头的最终章。但它又不是真正的“终章”,因为他们的故事,会被后人传颂,会被历史铭记,会在那些关于忠诚、关于友谊、关于守护的传说中,获得新的生命。
海风再次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
龙天策看着身边闭目养神的夜凌,轻声道:“夜凌,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还一起……守护这大唐。”
夜凌没有回应,只是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仿佛已经听到了他的话,并且,答应了。
属于他们的故事,在渤海湾的涛声里,在老槐树的绿荫下,续写了最后一段平静而温暖的篇章。而这段篇章,会像一颗种子,在岁月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告诉后来者:有一种情谊,能跨越生死,能抵挡岁月,能在历史的长河里,永远闪耀着动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