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的清晨,寒气裹着雾,把老街罩得蒙蒙的。赵淑兰起得早,在棋艺馆的小厨房生了火,铁壶坐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冒热气,壶嘴喷出的白汽在窗上凝成水,顺着玻璃往下淌,像谁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线。
林默披着厚棉袄进来时,赵淑兰正往粗瓷碗里掰茶叶,是后山采的野茶,叶片粗粝,却带着股清劲。“先生早,今儿煮了浓茶,驱驱寒。”她把碗放在灶台上,刚要倒热水,林默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
“等水再开些。”他的指尖带着点热,触得赵淑兰手腕一暖,她愣了下——往常这时候,谁的手不是冻得像冰块?
水终于“噗”地沸了,赵淑兰提起壶,热水冲在茶叶上,泛起一圈圈绿沫。奇怪的是,那些沫子没散开,反倒在碗中央聚成个小小的漩涡,转了三圈,慢慢沉下去,露出的茶汤里,竟浮着个极淡的影子,像片槐树叶,又像颗棋子。
“这茶……”赵淑兰眨了眨眼,再看时,影子没了,只有茶叶在碗底慢慢舒展。
林默端过茶碗,没吹,直接抿了一口。茶汤烫得舌尖发麻,他却眉头都没皱,喉结动了动,咽下时,灶台上的铁壶突然轻轻震了下,壶盖“咔哒”跳了半寸,又落回去,像有人在里面推了一把。
这动静被来送豆腐的王婶撞见,她在门口跺着脚搓手:“赵姐,你家壶成精啦?我在外头都听见响了。”
赵淑兰笑着打岔:“老物件了,脾气怪。”眼角却瞥见林默放下的茶碗,碗底的茶叶竟摆出个奇怪的形状,不是乱糟糟的一团,倒像个“中”字,笔画歪歪扭扭的,却看得真切。
上午棋馆来了几个老棋友,围坐在炉边对弈。林默没下场,坐在旁边看,手里捏着个空茶碗,指尖无意识地在碗沿摩挲。轮到张老头落子时,他手里的“车”突然滑了下,眼看要掉在地上,林默伸手一捞,稳稳接住。
“谢了林老哥!”张老头接过棋子,突然咦了声,“你手咋这么热?我这棋子冻得冰手,经你一碰,倒暖和了。”
林默笑了笑,把棋子递回去。指尖离开棋子的瞬间,张老头的棋罐突然“咚”地响了声,罐里的棋子自己跳了跳,最上面那颗“卒”,竟滚到了棋盘的“河界”上,像自己想过河。
“邪门!”张老头瞪圆了眼,“这棋子成精了?”
众人笑他老糊涂,只有周明轩注意到,林默刚才碰过棋子的指尖,在炉光下泛着点极淡的红,像有热气从皮肉里透出来。他想起昨天那根发芽的槐树枝,心里犯嘀咕——林爷爷最近好像是有点不一样。
中午太阳难得露了露脸,林默搬了竹椅坐在门口晒太阳,手里捧着本翻烂的棋谱。周明轩给那根槐树枝浇水时,发现绿芽又长了些,芽尖上竟顶着颗小小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像颗绿宝石。
“林爷爷,您看它长得真快!”周明轩把陶罐端过去。
林默抬眼瞅了瞅,伸手碰了碰露珠。露珠没掉,反倒顺着芽尖往下滑,滑到他指尖时,突然不见了,像被皮肤吸了进去。他指尖微微发麻,低头看时,指腹上竟留下个极淡的绿印,转眼又消失了。
“这木头是有点灵性。”林默的声音轻轻的,像在跟树枝说话。
这时巷口传来卖糖人的吆喝声,一个穿蓝布衫的年轻人走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棋馆门口的老槐树,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最后竟停在不远处,对着槐树作了个揖。
周明轩觉得奇怪,问:“那人干啥呢?”
林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年轻人正好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愣了愣,突然脸一红,转身快步走了,走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怕是认错人了。”林默收回目光,继续看棋谱,却没发现,阳光透过槐树叶,在他的棋谱上投下的光斑,正慢慢移动,拼出个和阁楼上旧棋盘背面相似的纹路。
傍晚喝茶时,赵淑兰又发现了怪事——给林默泡的茶,碗底总沉着片极淡的槐叶影,倒茶时看不见,添了热水,影子又浮上来,像个调皮的小玩意儿。她没敢说,只是默默把茶碗洗了三遍,可再泡,影子还在。
夜深时,林默躺在床上,总觉得指尖有点痒,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动。他想起白天那个对着槐树作揖的年轻人,想起茶汤里的影子,想起发芽的树枝……这些零碎的片段在脑子里转,像一盘没下完的棋,落子的地方,总有点模糊。
窗外的老槐树,枝桠又轻轻晃了晃,把月光洒在窗纸上,像谁悄悄落了一子,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