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连着下了三日,把老街的青石板盖得严严实实,巷口的积雪没过脚踝,踩上去咯吱作响。棋馆的门早早落了栓,赵淑兰在铜炉里煨着黄酒,酒香混着槐木炭的气,暖得人不想动。林默坐在棋盘前,指尖捻着枚黑子,正对着盘“大雪崩”的定式出神——那是棋谱里最复杂的变化之一,黑白子纠缠不休,像此刻窗外的风雪。
“咚咚咚”,门被敲得很急,带着股风雪的寒气。周明轩扒着门缝往外看,突然缩回脖子,小声说:“是李猎户!他背上好像扛着个东西,毛茸茸的!”
林默让沈清和去开门,冷风瞬间灌进来,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李猎户浑身是雪,冻得嘴唇发紫,背上扛着只半大的狐狸,毛色灰扑扑的,腿上还插着支箭,血冻成了冰碴子,却没哼一声,只是眼睛瞪得溜圆,盯着林默,瞳孔里泛着点不寻常的红光。
“林先生,这孽畜……”李猎户喘着粗气,把狐狸往地上一放,“它偷了我家刚打的狍子,还伤了我婆娘!我追了它三里地,射中了腿,它竟往您这儿跑,像知道您心软!”
狐狸被扔在地上,却挣扎着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不是求饶,是带着股狠劲,眼睛里的红光越来越亮,身上竟冒出层淡淡的黑雾,像被什么邪祟缠上了。
沈清和的铜罗盘突然“嗡”地一声,指针疯狂打转,差点从手里掉下去:“祖师!这狐狸有问题!盘针转得比上次棋魂来时还急,是‘煞’气!”他翻着《守棋录》,找到一页画着狐影的图谱,“书上说这是‘雪魈’,是狐狸吸收了太多戾气变的,专在大雪天害人!”
赵淑兰刚端来的黄酒,碗沿突然结了层薄冰,是被狐狸身上的寒气冻的:“这东西邪性,李猎户,快把它拖走!”
林默却抬手拦住了,他看着那只雪魈,指尖的黑子轻轻敲击着棋盘,发出“嗒嗒”的轻响,像在给风雪打拍子。“它腿上的箭,是你三年前丢的那支‘破煞箭’吧?”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李猎户愣了愣。
“您咋知道?”李猎户摸了摸后脑勺,“那年大雪,我丢了支祖传的破煞箭,找了半个月没找着……”
“箭上有守灵草的气,能驱邪,却伤不了正主。”林默指着雪魈腿上的箭,“它不是偷狍子,是被箭上的煞气逼得慌,想找地方躲。你婆娘的伤,是它慌不择路撞的,不是故意的。”
雪魈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声,眼睛里的红光淡了些,却还是盯着林默,像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林默把棋盘往雪魈面前推了推,指着那盘“大雪崩”定式:“你看这棋,黑棋一味强攻,白棋死缠烂打,最后两败俱伤。就像你,被戾气缠了,又被破煞箭追着,再斗下去,只能同归于尽。”
他落下一子,不是攻,是往黑棋被围的地方补了一手,看似退让,却让原本要崩盘的黑棋缓过口气,与白棋形成了微妙的平衡。“这步叫‘活角’,留口气,大家都能活。”
雪魈的瞳孔缩了缩,眼睛里的红光突然剧烈晃动,身上的黑雾像被什么东西搅动,竟往棋盘的方向飘,被棋子泛出的暖光轻轻托住,没再往前。它挣扎着往棋盘挪了挪,腿上的箭伤碰到地面,疼得浑身发抖,却还是伸出舌头,舔了舔林默落在棋盘上的指尖——不是咬,是轻轻碰了下,像在认错。
“祖师!它在听您讲棋!”沈清和的《守棋录》突然亮了,图谱上的狐影旁边,多了行字:“兽有灵,通棋理,煞可化,性本善。”
林默指尖在雪魈腿上的箭尾轻轻一拔,箭杆刚离开皮肉,就被他扔进了铜炉,“滋啦”一声,箭杆上的戾气被火一烧,化作股黑烟,带着股焦糊味,转眼就散了。雪魈腿上的伤口处,竟冒出层细雾,雾里隐约有皮肉愈合的轻响,是棋盘上的暖光顺着林默的指尖,悄悄钻进了它的伤处。
“去吧。”林默往窗外指了指,“再别偷东西,也别被戾气缠上了。”
雪魈愣了愣,喉咙里发出声低低的呜咽,像是在道谢。它转身往外跑,腿伤竟好了大半,跑过雪地时,留下的脚印旁,竟冒出几株细小的绿芽,顶着雪,像在证明它身上的戾气真的散了。
李猎户看得目瞪口呆,摸了摸后脑勺:“先生,这……这就放了?”
“它本不是恶兽,只是被煞气迷了心。”林默收拾着棋盘,那枚刚落下的黑子泛着温润的光,“就像这棋,再复杂的定式,只要留口气,总能解开。”
沈清和的《守棋录》自动合上,封面上的“守”字旁边,多了个小小的狐影,正对着棋盘的方向,像是在行礼。他捧着书,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祖师!您刚才那步棋,不仅救了雪魈,还把《守棋录》里的‘化煞诀’补全了!书上说‘棋理即天理,刚柔相济,煞自化’!”
周明轩啃着刚烤好的红薯,含糊不清地说:“我刚才好像看见,雪魈跑的时候,尾巴尖泛着点绿,跟您的济灵珠一个色!”
林默没说话,只是端起赵淑兰递来的黄酒,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流到心口。窗外的大雪还在下,老槐树的枝桠上积满了雪,却有几只不怕冷的麻雀,在枝头蹦蹦跳跳,啄着赵淑兰撒的谷粒,像在为这场和解欢呼。
他望着窗外的雪,指尖还留着雪魈舔过的微凉,心里那点关于“身份”的疑窦,像被这场大雪泡得发胀——能让棋魂叩拜,能让雪魈听令,能让《守棋录》自动续写,他到底是谁?
黄酒的暖渐渐漫上来,林默捏着那枚黑子,轻轻放在棋盘的“天元”位。棋子落定的瞬间,窗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老槐树的叶子在雪下轻轻摇晃,像在说:别急,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大雪封了门,却封不住棋馆的暖。林默知道,这盘关于他身世的棋,才刚刚进入中盘,往后的路,或许比“大雪崩”的定式更复杂,但只要守住那颗“和”心,总能找到解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