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伟回到车间，从兜里掏出两张稿纸，递给静安。
静安愣了一下：“没过关呢？”
李宏伟说：“就因为过关了，主任才找你写检讨书。这是主任写的，他觉得不好，让你帮着修改修改。”
静安不想修改，可要她帮忙，她也不能拒绝。
李宏伟说：“静安，就怕王主任不找你帮忙。他越找你帮忙越好，那他就欠你的人情就越多。这个年代，欠啥都好还，就欠人情不好还。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静安明白，王主任欠她的人情多了，将来有一天，静安要是让王主任帮她一个忙，王主任就不好推辞。
静安把检讨书叠好，揣进兜里，准备下班回家再修改。李宏伟又补充说：“静安，主任挺喜欢刘艳华的检讨书，他就喜欢这个调调，让你多甩点词，四个字的成语。”
静安笑了，直点头。
李宏伟也笑了：“主任说了，你考试的分数是前三名，别人都不相信他能考这么好的成绩，他还说你作文得了48分。”
上午八点，太阳出来了，照着大地上白灿灿的雪。
静安下班了，她挎着兜子走出车间，向老爸的仓库走去。仓库里没有领料的人，只有老爸一个人坐在桌前下账。
老爸见静安去了，就让静安坐在炉火前。
静安搬个凳子，坐在炉子跟前烤火。仓库里很安静，不像热处理，到处是噪音。
老爸埋头伏案下账，静安回头，看到老爸耳朵旁边的头发，竟然是白色的。
“爸，你已经有白头发了。”
老爸笑笑：“比你妈白头发少，你妈白头发多，一参加婚礼，她就提前一天染头发。”
只有看到父母脸上的皱纹，看到父母青丝变白发，才会发现父母已经老了。
前几天，老爸一上班，就听说热处理出事，他赶紧去了抽油杆车间。那时候，静安已经下班了。
他询问了几个工人，才知道李宏伟受伤了，车间玻璃碎了几块，一堵墙捅个墙豁子，但静安没事。他这才放心。
老爸下完账，也搬个椅子坐在炉火前：“你妈惦记你呢，家里包了豆包，知道你喜欢吃甜的，豆馅里多放了点糖精，我给你带来了一饭盒，一会儿你回家就带回去。”
静安的兜子里，有刘艳华送给她的豆包和腊肠，她把老爸给她的豆包放到兜子里，把腊肠拿出来，要给老爸，让老爸带回去给家里人吃。
老爸不要：“你自己留着吃吧，怀孕了都嘴馋，你别太亏嘴。”
静安点头答应着，得知老妈还在小十字街卖塑料布，她就从仓库出来了。
静安不想回家，家里空荡荡的，不知道九光现在到没到大连。
静安想去小十字街看看老妈。街上的雪也是光灿灿，滑溜溜的。静安就挑着路上没有被踩实成的雪去走。这样就不会滑了。
来到小十字街，看到老妈穿着厚厚的大衣，戴着棉帽子，抄着袖，在雪地里走来走去。
室外太冷了，要是不走动走动，手脚一会儿就冻僵。
静安离老远就喊：“妈——妈——”
老妈回头，看到静安，她脸上露出笑容。“静安，你咋来了？雪地万一摔倒了，伤着肚子里的孩子呢？”
静安看到老妈脸上有几块暗色的痕迹。“妈，你脸是不是冻坏了？”
老妈把脸上的围巾往上拽了拽：“没事，等明年春天过去了，就好了。”
静安心疼老妈：“妈，你家里那些布料，还没卖出去吗？”
老妈一听布料，满脸乌云。“谁买那破布呀？我们那么多工友，他们的布料也没卖出去。”
静安想跟老妈说，她差一点就干成了一件大事，帮老妈卖掉那些布料。但是，这件事现在可能泡汤了。她自然不能再跟老妈说。
老妈说：“静安呢，下雪天，你就请假，别上班了。”
静安笑着说：“一天好几块钱呢，我可舍不得不上班。”
老妈说：“你跟你爸一样，都是财迷，一天也舍不得请假。”
娘俩站在雪地里说了一会儿话，来人买塑料布，静安帮着老妈量塑料布，老妈不让她帮忙，怕她磕着碰着。
顾客走了之后，老妈说：“我前天看见文丽了，文丽找房子呢。”
静安一愣，问：“文丽找啥房子？”
老妈：“好像厂子把分给她家的宿舍要了回去，她和她对象就没房子，限期半个月搬家。她着急租房子呢。”
静安有点担心文丽。和老妈告辞前，静安把兜子里的腊肠拿出来，塞到老妈车上的包里。
老妈制止：“你自己吃，别给我——”
静安说：“晚上回家，你用腊肠炒个土豆丝，肯定好吃。”
老妈要给静安打个三轮车，静安没让，快步地走了。
静安没有回家，直接往南环路走，她想去看看文丽。分给小贾的宿舍，厂子为啥要收回去呢？出啥事了？
文丽家里，只有文丽自己在家，她正躺在炕上，嗑着瓜子，靠着被垛，看电视呢。电视里播放着电视剧《人在旅途》。这部剧以前播放过一次，这是重播。
听见敲门声，文丽披着棉袄来到门口，看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静安。
她一脸兴奋：“你咋来了？这雪地太滑了，你肚子都这样，还敢出来走？”
静安说：“我听我妈说，你要租房子，说这个宿舍要收回去，出啥事儿了？”
文丽笑：“不是出啥事儿了，是小贾调工作，他不在轴承厂上班，厂子就要把宿舍收回去。”
静安说：“那你们住哪儿？小贾的工作调到哪儿去了？”
文丽让静安脱掉鞋，两人坐在热炕头说话。她抓了一把盘子里的瓜子，递给静安：“小贾调到银行去了。”
静安很惊喜：“小贾调到银行？那也太好了，他咋调去的？他舅帮他？”
文丽摇头：“这件事，还真不是他舅帮忙的，是他自己办成的。”
静安不相信，小贾要是不靠他舅舅，还能从工厂调到银行？
文丽说：“小贾这个人挺能琢磨事的，在省城念大学，他看到附近有学习电脑的培训班，他就交钱去培训，学会了五笔打字。
“咱们市里的银行新进了一台电脑，可没人会用，上面就派人打听，今年分到各个工厂的大学生，有没有会电脑的，正好小贾会，他就被找去，人家看他打字嗖嗖快，就把他破格调去了。”
静安替文丽高兴：“小贾已经去银行上班了？”
文丽点点头：“他可忙了，晚上还加班加点，有奖金。小贾白天忙工作，晚上培训银行的职员学打字。”
静安问：“那，你的工作，明年春天也能调上来吧？”
文丽一听到静安提到自己的工作，她神情有些沮丧：“不知道呢，小贾说，会催他舅舅。早知道学电脑这么有用，我也学了。当时在白城师专念书，学校旁边也有培训电脑的，但我认为没用，就没学。”
文丽说着，又兴奋起来。“还有个好事，银行要盖楼了，小贾说我们买个两室一厅，都报上去了。”
静安睁大了眼睛：“买楼要很多钱吧？”
文丽说：“我也不知道，好像得两三万块，单位的搂，便宜。”
两三万，对于静安，那是天文数字。
文丽又接着说：“小贾的舅舅说帮我们借点钱，我爸妈也说借给我们，先借着吧，慢慢还，总不能一辈子租房子住啊。”
静安很羡慕文丽的生活。
文丽说完自己的事，就打听静安生活得咋样。
跟文丽比，静安的工作生活，都不如文丽如意。
不过，跟人家比什么，过自己的日子吧。
静安告辞的时候，文丽让她帮忙看看，她家附近有没有出租房子的。静安答应了。
文丽又说：“宝蓝给我来信了，说过年她回来，咱仨好好聚聚。”
静安把刘艳华给她的豆包，送给了文丽。
路过小铺的时候，静安把老爸给她带去的一饭盒豆包，都留在小铺。
周世斌客气地说：“你自己拿回去吃吧。”
周杰笑着说：“咱家今年开小铺，没时间包豆包，我最爱吃豆包。”
静安回到家，感觉身心俱疲，她真想睡一觉，但炉子没烧呢，屋子里冰冷冰冷的。
她到外面抱柴禾，劈柈子，点燃了炉子，烧上一壶水。
用电饭锅煮了一碗面条，放了一个鸡蛋，又切了一点白菜丝。
炉火烧旺了，卧室里暖和起来。静安想睡觉，但心里又惦记九光，又惦记王主任的检讨书。
不知道九光在大连进货是不是顺利。
静安趴在热炕头，看着王主任的两页检讨，她又要写得好，又不能用李艳华检讨书里的用过的字词，真是难呢！
夜深了，已经九点半，九光还没有回来。
九光走之前说过，他去大连，一天一宿就回来，可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宿，九光还没有回来。
静安越来越担心，九光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