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山山系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时,阿风已经策马奔行了三个时辰。风影是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马鬃随风扬起时,总带着某种桀骜不驯的弧度。阿风勒住缰绳时,马蹄在山脚下扬起一片碎石,惊飞了草丛中栖息的几只山鹧鸪。
\"甘枣山。\"他轻声念着路途中听说的山的名字,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了一下。山风掠过山峦的褶皱,带来某种湿润的草木气息,混着远处共水的潺潺声,让阿风紧绷的肩胛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马鞍上的行囊随着风影的喘息微微起伏。阿风解下水囊,却在看见溪流的瞬间改变了主意。共水从山腹中奔涌而出时,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杏花形状的叶子,边缘还沾着晶莹的露珠。他俯身掬水时,水底沉睡的卵石突然泛起金光——那是箨的根茎在水下蔓延,像极了初春破土的葵菜。
听当地人说,箨的花粉在子时会凝结成露。\"阿风蹲在溪边,指尖轻轻触碰那些鹅黄的花瓣。花粉沾在指腹上,竟有种温热的触感,\"可惜现在是卯时,他突然皱眉,因为溪水突然变得浑浊起来。
草丛的沙沙声由远及近。风影的鬃毛瞬间炸起,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阿风按住剑柄时,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已经从灌木丛后探了出来——灰褐色的皮毛在晨光中泛着金属光泽,额间的螺旋纹路像古老的符咒,正是古籍中记载的虺鼠。
\"别动。\"阿风屏住呼吸,掌心的剑柄传来冰凉的触感。虺鼠的尾巴轻轻扫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突然,它后腿发力,向着阿风的方向窜来!
阿风本能地侧身,腰间佩剑却在关键时刻卡在了剑鞘里。虺鼠擦着他的靴尖掠过,在半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落地时带起一片箨的碎叶。阿风这才发现,那家伙嘴里叼着的,正是他刚刚采到的半捧箨草。
\"你这小贼。\"阿风哭笑不得,看着虺鼠在十步之外警惕地回望。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它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那额间的花纹竟像活了一样流动起来。
\"等一下!\"当虺鼠准备再次逃窜时,阿风突然喊道。他解开行囊,取出昨夜烤得半熟的鹿肉干,掰下一块扔了过去。肉干落在距虺鼠三尺之处,那家伙前爪试探着拨了拨,嗅了嗅,突然以惊人的速度扑了上去。
阿风这才看清楚,虺鼠的左后腿上缠绕着深褐色的干涸血迹。它咀嚼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喉咙里还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就像冬日里晒太阳的狸猫。
\"是陷阱弄伤的吧。\"阿风蹲下身,从行囊里摸出陶瓶。瓶口的封蜡还带着药铺掌柜的指纹,那是他在临安城花了三两银子才求来的金疮药。当他试图靠近时,虺鼠突然炸毛,后腿用力一蹬,竟撞翻了装着箨草的竹篓。
褐色的草茎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其中一株恰好落在阿风脚边。他突然发现,那根茎上缠绕着透明的粘液,正缓缓渗入泥土之中。而被粘液触碰过的土壤,竟有细小的金光在闪烁!
\"难道...\"阿风瞳孔骤缩,他想起传说中里那段模糊的记忆:\"箨之液,愈金疮,明目,亦可化腐朽为神奇。\"他突然明白为何老人们说此草能治眼疾了——那粘液竟能让枯死的草木重焕生机!
这时,虺鼠已经退到三丈之外,警惕地盯着阿风的一举一动。阿风缓缓举起双手,掌心向上,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他轻轻拾起那株箨草,任由粘液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洇出小小的金色光斑。
\"你看看。\"他将草茎对着阳光,让虺鼠看清那流动的粘液。然后,他突然将整株箨草扔了出去。草茎在空中翻转,粘液如丝线般拉伸,最终稳稳落在虺鼠受伤的腿边。
时间仿佛凝固了。阿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风影的喷鼻声,还有远处共水冲刷卵石的哗哗声。虺鼠的鼻子轻轻抽动,前爪慢慢探向那株箨草。当它的爪尖触碰到粘液的瞬间,受伤的皮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新长出的毛发泛着健康的光泽。
\"原来如此。\"阿风松了口气,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沁出细汗。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这未知世界的好奇心,竟比初入薄山时更加强烈了。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成了阿风此生最奇异的经历之一。虺鼠似乎对他产生了某种信任,甚至允许他靠近到一尺之内。当阿风用金疮药和箨草的粘液混合,轻轻敷在它伤口上时,那家伙居然发出了类似呼噜的声响。
\"你这小家伙...\"阿风轻笑,指尖沾着的粘液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能看得更清楚了——溪水里游动的银鳞鱼,远处山崖上摇曳的野杜鹃,甚至风影鬃毛间细小的分叉。
暮色初临时,阿风的行囊里多了一个竹篓。里面除了精心采摘的箨草,还有三枚虺鼠\"赠送\"的金色果实。那些果实表面光滑如玉,切开时竟有清泉涌出,带着淡淡的杏仁香气。
\"下次来,带你去见见真正的神木。\"阿风拍了拍虺鼠的脑袋。那家伙正啃着第二块鹿肉干,尾巴舒服地卷在主人的手腕上。风影喷了个响鼻,马蹄不耐烦地刨着地面。
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山脊后面,阿风跨上马鞍。风影长嘶一声,四蹄扬起的尘土中,夹杂着箨草的清香和虺鼠的呜咽。阿风没有回头,却知道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正跟随着自己,直到消失在薄山的褶皱之中。
马蹄声渐行渐远,共水依旧奔腾向西。夜风掠过甘枣山时,有人听见山林深处传来细碎的声响——那是箨草在月光下舒展筋骨,也是新的传说在古老山川间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