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红马风影的鬃毛在晨风中扬起时,阿风正用拇指摩挲着马鞍上的铜扣。历儿山的青石板路在马蹄下发出清脆的回响,每一声都像是在告别。他记得昨夜山寺的钟声如何穿透薄雾,惊起满树寒鸦,而此刻,那座青瓦飞檐的寺庙已缩成地平线上一粒墨点。
\"十五里。\"阿风勒住缰绳,望着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这个距离对风影来说不过是小跑两炷香的功夫,但对他而言却是通往未知的门槛。渠猪山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卷未展开的山水画,等待着某种宿命的笔触。
马蹄踏碎了第一缕阳光时,竹海开始苏醒。阿风跳下马背,任风影去啃食溪边的青草。竹叶在晨光中泛着翡翠般的光泽,沙沙声里似乎藏着古老的语言。他蹲下身掬水时,掌心的凉意让疲惫瞬间消散,而那些游弋的红影却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些鱼有着鲔鱼的流线身躯,却生着鹦鹉般鲜红的喙,尾鳍在水中舒展时,竟像燃烧的朱砂在流动。阿风屏住呼吸,看着它们在碎石间穿梭,每一次摆尾都荡开红色涟漪,仿佛在书写某种神秘的符咒。他突然想起山寺老僧讲过的传说:百年前瘟疫肆虐时,有人在溪边发现这种鱼,将鱼肉敷在患处,溃烂的皮肤竟在月圆之夜重新长出新肉。
\"豪鱼啊。\"阿风轻声念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这种鱼的出现,总伴随着某种命运的转角。
风影的嘶鸣来得突兀。马鬃炸开如燃烧的火焰,前蹄扬起带起水花。阿风按剑起身的瞬间,看到林间晃动的阴影——是人,不是野兽。
猎户倒在一丛带刺的荆棘旁,粗布裤管被撕成条状,小腿伤口处的皮肉翻卷着,暗红的血迹在泥地上蜿蜒。阿风认得出那是野猪獠牙造成的伤口,那种交错的齿痕意味着至少被攻击了三次。
\"想...想抓豪鱼...\"猎户的喉结上下滚动,手指抠进泥里,\"娘的白癣...快烂到骨头了...\"
阿风的药囊在日头西斜时终于派上用场。他用匕首割开腐肉,黄绿色的脓液喷溅出来,熏得风影直退到三丈开外。猎户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住袖管,浑浊的眼珠里有火在燃烧。
\"谢...谢。\"当最后一味止血草塞进伤口时,猎户沙哑地说,\"我叫老栓,从青牛镇来的。\"
溪水在月光下流淌得格外清澈。阿风把煮沸的山泉倒入陶罐,看着茶汤在其中舒展。老栓靠在树干上,包扎好的腿敷着浸透药汁的布条,呼吸渐渐平稳。
\"豪鱼只在满月时靠近浅滩。\"阿风盯着水面,声音被竹叶声稀释得若有若无,\"它们怕光,却会被红色吸引。\"
他从行囊里摸出半截红绸,那是去年在雁门关买的,本想用来绑在风影的鬃毛上。红绸浸水后颜色更艳,投入溪中瞬间,水面便泛起骚动。豪鱼成群结队地游过来,红喙啄击绸缎发出细密的声响,像远古的战鼓。
当第三条豪鱼被竹篓困住时,老栓的眼眶泛红。他颤抖着伸手触摸那些红色生灵,尾鳍上的羽毛在月光下明明灭灭,仿佛燃烧的星辰坠落水中。
\"回去吧。\"阿风拍了拍老栓的肩,\"你娘会好的。\"
风影喷着响鼻踏过吊桥,木板在马蹄下呻吟。阿风回头望了眼被夜色吞没的渠猪山,竹海在月光中翻涌成绿色的浪潮,而那些红色的影子,正在溪水深处编织新的传说。
青牛镇的晨雾里,阿风看见老栓搀扶着的老妇人。她的小臂上缠着浸满鱼血的绷带,溃烂的皮肤正在结痂。老妇人见到豪鱼时突然跪下,浑浊的眼泪砸在泥地上,开出透明的花朵。
风影的马蹄声渐行渐远,阿风的影子被朝阳拉得老长。他想起山寺檐角的铜铃,想起溪水中的红色火焰,想起老栓眼中重燃的希望。这些片段在马背上重组,化作新的传说,等待着下一个游历者,在某个竹林掩映的驿站,对着火盆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