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风勒住缰绳,望着眼前赤红如血的山峦。晨雾中,苦山像一尊沉睡的朱砂巨兽,山脊嶙峋处隐约可见幽蓝的磷火闪烁。风影不安地刨着前蹄,枣红色鬃毛在潮湿的雾气里凝着细密水珠。
\"莫怕。\"阿风轻抚马颈,指尖触到微微震颤的血管。他解下腰间青铜罗盘,磁针正对着山体剧烈颤动,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这情形让他想起三年前在昆仑墟遭遇地磁异变的经历,当时若非及时后撤,整队人马都会被卷入突然塌陷的流沙漩涡。
沿着赭红色山道前行,岩壁上布满蜂窝状孔洞,每个孔穴都渗出淡青色液体,在阳光下凝结成水晶般的薄片。阿风用剑尖轻挑,薄片立即腾起青烟,散发刺鼻的硫磺气息。风影突然仰头嘶鸣,前方十丈处的石林里,数百根钟乳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乳白色尖端滴落的液体在地面汇成蜿蜒溪流。
异变陡生。
赤色身影从石柱后闪出,山膏周身腾起的火焰将溪水蒸成白雾。这异兽獠牙足有尺长,四蹄踏过之处,岩石竟熔成赤红岩浆。\"无礼竖子!\"它的咆哮掀起热浪,\"尔等蝼蚁也敢踏足神农禁地?\"
阿风翻身下马,青铜剑在掌心转出半轮冷月。他注意到山膏左前蹄有道陈旧伤痕,每当它发力时,那道暗红疤痕就会渗出金色液体。这或许就是《九州异兽志》记载的\"赤焰兽\"命门所在——当年大羿射日时,流火箭矢曾在某只金乌左翼留下永世创伤。
\"晚辈途经此地,只为寻访黄棘。\"阿风故意侧身露出背后药篓,篓中昆仑雪莲的清香随风飘散。果然,山膏鼻翼翕动,眼中凶光稍敛。趁这间隙,阿风袖中暗扣的三枚桃木钉破空而出,精准嵌入岩缝,布成简易的巽风阵。
阵成刹那,山间忽起狂风。风影长嘶着跃入阵眼,马蹄踏碎满地晶石,飞溅的碎片在气旋中化作万千利刃。山膏怒嚎着喷出烈焰,却见阿风剑尖挑起块赤晶石,借风势将火焰尽数引向高空。这是他在东海之滨观渔民捕鲸时悟出的卸力之法,未想今日派上用场。
待烟尘散尽,山膏已不见踪影,唯留地上一滩金红交错的液体。阿风拾起块未燃尽的晶石,发现其中竟有流动的火焰纹路。他将晶石收入锦囊时,指尖突然传来灼痛——那纹路正随他的脉搏明暗闪烁。
穿过石林,一片金黄树林闯入视野。黄棘树的枝干犹如琉璃锻造,叶片薄如蝉翼,在风中碰撞出编钟般的清响。阿风正要摘取果实,脚下地面突然塌陷。无数藤蔓破土而出,带刺的枝条瞬间缠住他双腿,尖刺扎入皮肉的刹那,麻痹感直冲头顶。
风影的嘶鸣撕开凝滞的空气。通灵骏马扬起前蹄,鬃毛间突然迸发银白电光——这是它在雷泽吞食过雷兽内丹后获得的能力。电光顺着藤蔓传导,整片黄棘林剧烈震颤,果实纷纷坠落,在触及地面的瞬间化作青烟。
阿风倚着树干喘息,发现树根处堆满兽骨。这些骨骼表面布满细密孔洞,像是被某种东西从内部蚕食。他想起古书记载\"黄棘实,食之精血尽枯\",不禁冷汗涔背。正要起身,头顶传来苍老笑声。
\"能活着走到此处,倒是难得。\"白发老者拄着虬龙杖从树影中走出,杖头镶嵌的夜明珠泛着幽蓝光芒。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掌抚过黄棘树干,那些狰狞的藤蔓竟温顺地缩回地底。\"可知为何黄棘嗜血?\"他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插入树身,掏出一团跳动的血红肉瘤,\"当年神农尝百草,在此呕出七十二种剧毒,这树便是毒血所化。\"
暮色渐浓时,阿风跟着老者来到处隐蔽洞窟。岩壁上生满发光苔藓,洞内石桌石凳皆由整块水晶雕成。老者从陶罐中舀出琥珀色液体,霎时满室药香。\"此乃无条草汁混合晨露所酿,可解百毒。\"他说着瞥了眼阿风发青的指尖——那是早前触碰赤晶石留下的灼痕。
夜深人静,洞外忽然传来窸窣响动。山膏叼着株紫纹灵芝立在月下,周身火焰已熄,露出暗红鳞甲。它将灵芝扔在阿风面前,鼻孔喷出两道白气:\"白日之事...谢了。\"原来那赤晶石是山膏本命精元所化,若被巽风阵彻底摧毁,它至少要折损百年修为。
阿风把灵芝推回山膏跟前,却见异兽左蹄伤痕已愈合大半。山膏沉默片刻,突然用角顶开岩壁某处,露出个隐秘石匣。匣中锦帛记载着苦山最大的秘密——这里竟是上古神农炼制百药的最后丹炉,而那些暴躁的山膏,实为守护丹炉不被邪祟侵染的灵兽。
晨光微熹时,阿风发现锦囊中的赤晶石已变成深紫色。老者捻须笑道:\"赤晶认主,往后遇火难可保你无恙。\"风影轻蹭主人肩膀,马尾扫过处,几朵黄棘花凭空绽放,转眼又凋零成金粉。
策马出山时,阿风回望赤色山峦。云霞深处似有龙形火焰腾空而起,隐隐传来山膏的吼声,这次却像是带着笑意的告别。他轻抚怀中石匣,那里装着老者临别相赠的《神农残卷》,而苦山的奇遇,不过是漫长旅途的某个注脚。
月光将山岩镀成银蓝色,阿风靠着水晶柱浅眠。忽然有火星噼啪声由远及近,他握紧剑柄的手指在看清来者时微微放松——山膏叼着的灵芝在夜色中泛着萤光,宛如提着盏小灯笼。
异兽别扭地转头,将灵芝甩到青年衣摆上:\"别误会!吾只是不愿欠人族情分。\"它左蹄新生的鳞片还透着嫩红,说话时尾巴不自觉地卷住岩缝里钻出的夜交藤。
阿风取出随身酒囊倾倒,清冽酒液在石碗中漾开涟漪。山膏先是警惕地嗅闻,忽然瞪圆金瞳:\"这是...杜康祭神的玄玉浆?\"它低头啜饮,周身鳞片随之明暗变幻,像晚霞掠过赤色湖面。
夜枭啼叫声划破寂静时,山膏已醉卧在青年身旁。阿风发现它耳后有处月牙状白斑,与《山海图鉴》中记载的\"赤炎兽王族印记\"完全吻合。异兽梦中呓语着上古神语,爪尖无意识地在岩地上勾画,渐渐显出一幅星图轨迹——那分明是去往昆仑天枢的路线。
火晶石在阿风掌心微微发烫,星图纹路透过皮肤映出幽蓝光芒。他借着月光细看山膏爪痕绘制的轨迹,发现其中三颗星辰的位置竟与怀中《神农残卷》记载的\"天玑三变\"药方暗合。风影忽然咬住主人衣袖往东南方拉扯,马瞳中倒映着远山轮廓——那里正是星图标注的第一处标记。
三日后,阿风站在雷鸣峡入口。两侧峭壁高逾千丈,岩缝间生长着铁黑色的雷击木,每道枝桠都指向苍穹。此地距离苦山已有百里,空气中漂浮的电荷让发丝根根直立。阿风将赤晶石系在风影额前,宝石散发的柔光形成淡红光罩,阻隔了游离的雷蛇。
\"当心水洼。\"阿风轻夹马腹,风影却突然人立而起。前方看似普通的积水潭里,无数银白色光点正在汇聚,眨眼间凝成半透明的人形。那东西没有五官,身体里流转着暴雨云般的深灰色漩涡。
雷灵!阿风想起老者提过的天地精怪,这类由雷电孕育的灵体最喜吞噬金属。他迅速解下青铜剑扔向远处,剑鞘落地声果然吸引了雷灵注意。趁其飘向剑鞘时,阿风策马急驰,风影四蹄包裹着赤晶石的红光,在岩壁上踏出串燃烧的蹄印。
冲出峡谷的刹那,漫天惊雷在身后炸响。阿风回头望去,见雷灵正在啃食他的青铜剑,剑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成灰。正暗自庆幸,怀中《神农残卷》突然自动翻开,泛黄纸页上浮现血色小篆:\"雷泽西三百里,有木名建,其实如瓜,食之御雷。\"
风影的嘶鸣带着颤音。阿风顺它视线抬头,看见云端悬浮着巨大的鸢鸟骨架,每根白骨都缠绕青紫色电弧。更骇人的是骨架中央那颗跳动的心脏——那分明是尚未消散的雷灵核心。
\"绕道走。\"阿风轻扯缰绳,却发现风影肌肉紧绷。赤晶石光芒大盛,在雷云密布的天空下照出条金色小径。小径尽头隐约可见朱果累累,正是《残卷》描绘的建木果实。
取果过程异常凶险。阿风刚摘下两颗朱果,鸢骨雷灵便察觉入侵者。万千雷矢如暴雨倾泻,风影在电光间腾挪闪避,鬃毛已被灼焦大半。危急时刻,阿风将建木果捏碎,金红色汁液泼洒在空中竟形成屏障。雷矢撞上果浆,化作细碎光点消散。
\"原来如此!\"阿风恍然大悟。他摘下更多朱果抛向雷灵核心,果实爆裂形成的金网将鸢骨层层包裹。当最后一声雷鸣沉寂时,空中只余几片飘落的焦羽,而赤晶石里多了道游走的电纹。
七日后,阿风在渭水畔遭遇更大的危机。渡船行至江心,船底突然传来木材断裂声。浑浊的江水中,数以万计的苍白手臂正在撕扯船体,那些手臂末端没有手掌,只有锋利的骨刺。
\"是溺骨妖!\"船夫尖叫着跳江,瞬间被撕成血沫。阿风将建木果粉末撒入江中,不料反令妖物狂性大发。一只骨妖攀上船沿,空洞的眼窝里飘着绿火:\"神农的气息...交出来...\"
赤晶石突然自行飞出锦囊,悬在阿风胸前射出红光。光束扫过之处,骨妖纷纷化为齑粉。江底传来凄厉哀嚎,整条渭水竟被照得通红。阿风在强光中瞥见个模糊的宫殿轮廓,那正是《残卷》记载的\"水魇宫\",相传藏着神农镇压水患的禹王鼎。
当船靠岸时,赤晶石已黯淡无光。阿风发现石中电纹与火纹交织成太极图案,而《残卷》新显现的字迹让他脊背发凉:\"赤晶现世,八荒妖动。神农鼎出,血雨千里。\"
是夜,阿风在破庙休憩。篝火摇曳间,他腰间的无条草突然发出莹莹红光。风影警惕地竖起耳朵——庙门外传来铃铛声,十二盏青灯飘进大殿,照亮了绣满咒文的轿帘。
\"小友身怀重宝,恐招杀身之祸。\"轿中人声音雌雄莫辨,垂帘无风自动,\"不如将赤晶与残卷交予本座保管。\"话音未落,轿顶珠帘炸裂,飞出九条锁链直取阿风要害。
赤晶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庙中神像竟睁开石眼。持剑天王像挥动巨刃斩断锁链,拈花菩萨像弹指击飞青灯。轿中人闷哼一声,轿帘渗出黑血:\"好个神农护佑...\"旋即化作黑雾遁走。
阿风跪坐在破碎的神像前,发现赤晶石里多了粒金砂。风影用鼻子轻拱他后背,马鞍上不知何时多了片黄棘叶,叶脉组成四个小字:速归苦山。
暴雨倾盆而至,阿风却听见山膏的吼声穿透雨幕。那吼声里带着焦灼,仿佛在警示更大的危机正在逼近。他握紧赤晶石,知道这场席卷八荒的纷争,或许早在接过山膏赠予的火晶时便已注定。
暴雨冲刷着青石板道,阿风伏在风影背上疾驰。赤晶石在怀中忽明忽暗,将雨帘照成血雾般的猩红。路过苦山界碑时,一道惊雷劈中山径旁的百年古槐,焦黑的树干中竟渗出琥珀色汁液,散发着与老者洞窟中相同的药香。
风影突然急停,前蹄深陷泥沼。阿风正要挥鞭,却发现整片沼泽正在沸腾,墨绿色气泡破裂时飞出无数萤火虫——这些虫豸尾部燃着幽蓝磷火,汇聚成箭头形状指向东北方。那是他与山膏初遇的赤晶石林。
穿过雨幕,眼前的景象令阿风汗毛倒竖。原本赤红如火的山岩尽数褪色,满地晶石化作苍白粉末,空中飘荡着焦黑的黄棘花瓣。山膏蜷缩在石林中央,周身鳞片翻卷,暗红血液与雨水混合成诡异的紫烟。
\"神农鼎...\"异兽艰难抬头,金瞳已蒙上白翳,\"他们用血祭破了禁制...\"
震耳欲聋的轰鸣从地底传来,整座苦山开始倾斜。阿风怀中的赤晶石突然浮空,投射出苦山内部的立体虚影——山腹中,青铜巨鼎正被九条玄铁链缓缓吊起,鼎身饕餮纹的眼窝里淌着血泪。鼎盖每开启一寸,就有黑雾凝成的魔物嘶叫着窜出。
\"接着!\"山膏突然暴起,额间月牙白斑迸射金光。它的身躯在光芒中逐渐透明,最后化作流光注入赤晶石。宝石瞬间重燃,火焰纹路中浮现出山膏的虚影:\"以赤晶为引,重铸封印!\"
地裂已蔓延到脚下,阿风纵身跃入深渊。赤晶石照亮了岩壁上的古老壁画:神农氏手持药杵,将五色石投入巨鼎;鼎中升起的不是丹药,而是缠绕着星辰锁链的赤色晶核。原来这苦山本就是镇压晶核的丹炉,而山膏一族竟是晶核碎片所化的守护灵。
巨鼎近在咫尺时,阿风看清了盗鼎之人。十二盏青灯悬浮在鼎耳,轿中人终于显露真容——竟是张没有五官的玉面,三千青丝末端系着缩小的人头骷髅。那些骷髅突然齐声尖笑:\"来得正好,就差你这味药引!\"
赤晶石中的山膏虚影发出怒吼,阿风只觉浑身血液沸腾。建木果浆从指缝渗出,与赤晶火焰融合成金色锁链,如蛟龙般缠住即将开启的鼎盖。轿中人玉面崩裂,露出里面蠕动的黑色粘液:\"你竟敢动用本源之力!\"
岩顶突然塌陷,老者踏着黄棘花雨飘然而至。他手中的虬龙杖已褪去伪装,现出神农尺真容。量天尺挥动间,鼎身血泪倒流,那些逃逸的黑雾发出惨叫,被重新吸入鼎内。
\"该物归原主了。\"老者将赤晶石按在阿风心口。剧痛中,阿风看见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着金色火焰,而山膏正在他识海中奔跑,每一步都踏出星辰轨迹。当最后一道封印完成时,巨鼎重新沉入地脉,苦山发出悠长的叹息。
三个月后,阿风在昆仑雪峰醒来。风影的鬃毛已变成霜白色,额间赤晶石与雪山辉映。他展开自动修复的《神农残卷》,发现末尾多了山膏爪印的批注:\"赤晶承主,八荒可往。\"
极光掠过夜空时,阿风听见熟悉的骂声。雪坡上,红鳞小兽正在追捕冰晶蝶,左耳的月牙白斑明亮如初。\"看什么看!\"山膏瞪了他一眼,\"不过是暂借你身子温养魂魄...\"话未说完,已被阿风用雪球砸中鼻尖。
风影的嘶鸣惊起群鸦,新的星图正在他们头顶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