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琪哪里还敢让人扶,尤其是眉毛已经飞起的周雨馨。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了上铺,速度快得像逃难,动作甚至有些狼狈。
坐在上铺狭窄的空间里,她背对着下面,面朝冰冷的车壁,肩膀还有些不自然地僵硬。
太丢人了!
简直是职业生涯加人生履历上的奇耻大辱!
她甚至能感觉到,下面周雨馨那带着笑意的目光还黏在自己背上,还有陈铭那平静得令人心慌的目光。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小聪明”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在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院长面前,那些在省城官场和媒体圈里游刃有余的小手段,显得如此幼稚可笑。
周雨馨看着王思琪“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那点小得意简直要飞起来。
她转过身,看向陈铭,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一点点“同谋者”的小窃喜。
她凑近陈铭,用自以为很小声、其实上铺绝对能听清楚的音量,带着点撒娇和邀功的意味:
“陈院长,你眼睛也太毒了,这都能看出来?太厉害了!比省城大医院的机器还准。那啥…充电宝还好使吧?不够我这还有!”
说着,她又下意识地想去碰陈铭那个装着她“爱心充电宝”的公文包。
陈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巧妙地侧身避开了周雨馨再次伸向公文包的手,
重新拿起他那本《伤寒论新解》,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连同被泼的茶水,都只是书页翻动时带起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翻书的动作沉稳依旧,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线条清晰而平静,
那份定力,仿佛磐石,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周雨馨的手落了个空,有点小失望,
但看着陈铭专注看书的侧脸,又觉得心满意足,
至少,王记者那个“心机女”被收拾了。
她也乖乖坐回自己下铺,拿起一本《读者》杂志,但眼神时不时就飘向陈铭那边,嘴角弯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上铺的王思琪,背对着他们,抱着膝盖,把滚烫的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尴尬的余波还在身体里乱窜,但另一种奇异的、带着点悸动和被彻底看穿后的无力感,却像小虫子一样悄悄啃噬着她的心防。
他那么平静……那么精准……
他扶住自己的手臂,那么有力……
他擦拭茶水时那种从容不迫……
还有他戳穿自己时那种平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
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淡淡的像是草药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棉布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做的?
怎么就能这么……稳?
包厢里的气氛陷入一种新的、微妙的平衡,
一种被陈铭强大定力强行镇压后的平静。
火车依旧在夜色中吭哧吭哧地前进。
周雨馨翻杂志的声音,陈铭偶尔翻书的轻响,还有上铺王思琪刻意放轻的、带着复杂情绪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窗外的黑暗浓重,偶尔闪过远处村落零星的灯火。
就在这时——
“哐当!”一声比平时更剧烈的晃动传来,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火车像是猛地踩了脚刹车,速度骤然减缓了一大截。
包厢里的灯光也跟着忽闪了几下,明灭不定。
“咋回事儿啊?”
周雨馨吓了一跳,手里的杂志差点掉地上,东北腔都惊出来了。
陈铭也放下了书,微微蹙眉看向窗外。
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远处零星几点灯火飞快地向后掠去。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次减速不同寻常。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包厢的门“哗啦”一声被猛地拉开。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铁路制服的中年男人,正是这趟列车的列车长。
他此刻满头大汗,帽子都歪到了一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和恐慌,
目光在包厢里三人身上急速扫过,最后死死地钉在陈铭身上,声音因为急切而劈了叉,带着哭腔:
“大夫,这里有大夫是不是?求求你们,隔壁…隔壁车厢,9号硬座,有个老爷子,抽…抽过去了!”
“翻白眼,吐白沫,牙咬得死死的,怎么叫都没反应。眼瞅着…眼瞅着要不行了,车上广播找医生半天了都没人来。”
“我看您像是个医生,求求您,快去看看,救命啊!这可是人命关天呐!!”
列车长的话像一颗炸弹,瞬间炸碎了包厢里所有残留的暧昧、尴尬和小儿女心思。
死亡的阴影和求救的急切,如同冰水浇头,让周雨馨和王思琪瞬间清醒。
陈铭的眼神,陡然锐利如电,刚才那份沉静的温和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凝重。
他二话没说,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抓起他那个旧得发白、却承载着无数生命希望的帆布出诊箱。
沉声道:“带路!”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斩钉截铁。
“哎!好好好!这边,快!”
列车长如蒙大赦,转身就在狭窄的过道里狂奔起来。
陈铭紧随其后,步伐大而稳,出诊箱在他手中稳如磐石。
“等等我……”周雨馨也瞬间从铺位上弹了起来,
作为有见习护士经验的她,本能压倒了一切小情绪,
抓起她那个装着常备急救药品的小包就追了出去,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只剩下专注。
上铺的王思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求救惊得抬起了头,
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和复杂神色,
但记者的职业敏感让她瞬间捕捉到了更重要的信息——突发急症!现场抢救!还有陈铭!
这绝对是震撼的第一手新闻素材!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抓过铺位上的尼康d90数码相机和采访本,连鞋都顾不上穿好,趿拉着就往床下跳,
动作快得惊人,刚才的羞窘早已被职业的兴奋和紧张取代。
她甚至没忘记抓起风衣披上——记者的形象也很重要。
“让让,麻烦让让,医生来了!”
列车长嘶哑的声音在过道里回荡,拼命分开被惊动而拥挤在过道里看热闹的乘客。
陈铭紧跟在列车长身后,穿过一节节摇晃的车厢。
过道狭窄,灯光昏暗。
硬卧车厢还好些,人们大多在自己的铺位或小桌旁,被惊动后纷纷探头张望,脸上带着好奇、担忧或事不关己的麻木。
空气里弥漫着泡面、劣质香烟和汗液混合的味道。
越靠近硬座车厢,气氛越加凝重焦灼。
过道里挤满了人,大多是外出务工的农民或小商贩,带着大包小裹。
他们脸上刻着长途奔波的疲惫,此刻被前方的骚动吸引,伸长了脖子,议论纷纷。
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自身处境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