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队囚犯被押上另一辆早已备好的囚车,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所有的目光。军队也开始缓缓开拔,街上的气氛才重新松动下来。
“哎,真是可怜啊,看样子都是些娇滴滴的夫人小姐……”许氏并未察觉张平的异样,还在那里感叹着世事无常。
“娘,我们走吧,还得赶紧搬家呢。”
张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他一把抓起缰绳,对着刘大壮和狗蛋低喝。
“上车,出发!”
牛车吱吱呀呀地动了起来,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没想到,牛车刚拐上通往城外的大街,还没走多远。
“哗啦”一下,从街边的破落墙角里,突然冲出来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大的不过十来岁,小的看着才五六岁的模样。
他们瞬间将牛车团团围住,伸出一双双黑漆漆的小手,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一个大点的孩子,眼神里带着一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狠厉,死死盯着车上的行李。
“大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不给吃的,今天谁也别想走!”
街头巷尾的嘈杂,瞬间被这群半大孩子的狠话冻结。
许氏心头一软,看着这些面黄肌瘦、与自己孙儿张韬差不多大的孩子,哪里生得起气来。
她从包袱里摸出一小包用油纸裹好的麦芽糖,递了过去。
“孩子们,快过年了,拿去吃吧。吃了糖,就让条路,我们还得赶路呢。”
那领头的小乞儿眼中闪过贪婪,一把将糖抢了过去,飞快地塞进怀里。
可他们,一步未退。
那七八双眼睛,依旧如狼崽子一般,死死地黏在车上的米袋和行李上,仿佛那才是他们真正的猎物。
许氏的笑意僵在脸上。
张平的眼神,则彻底冷了下来。
不对劲。
真正的饥民,见了吃食会疯抢,会感激,会一哄而散。
绝不会像这样,有恃无恐,有条不紊,仿佛背后有人撑腰。
他向刘大壮递了个眼色。
刘大壮心领神会,这个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身上自有一股煞气。
他猛地一挺胸膛,铜铃般的眼睛一瞪,手中赶牛的长鞭“啪”地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
“滚开!哪里来的小崽子,再不让路,别怪爷爷的鞭子不长眼!”
声如炸雷,煞气逼人。
那群小乞儿果然被这阵仗吓得齐齐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可就在这时,领头的孩子不着痕迹地朝着街角一瞥,那丝惧意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决绝的疯狂。
他非但没退,反而挺着小胸脯又迎了上来!
刘大壮见状,怒从心起,手中长鞭再次扬起,这一次,是狠狠地抽在了众人脚前的青石板上!
“啪!!!”
火星四溅!
清脆的爆响,仿佛一道命令。
“哇——”
震天的哭嚎声,瞬间爆发!
方才还凶狠如狼的七八个小乞儿,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齐刷刷地躺倒在地,满地打滚,一边捶着地面,一边撕心裂肺地哭喊。
“打人啦!当官的打人啦!”
“我的腿断了……他打断了我的腿!”
“杀千刀的,欺负我们孤儿寡小,还有没有王法了!”
哭声凄厉,闻者伤心。
围观的路人本就心怀怜悯,此刻更是对着牛车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林月柔和夏清荷的脸都白了,她们何曾见过这等泼皮无赖的阵仗。
“相公……”
张平心中一片冰冷,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这是一场局。
一场专门为他而设的局。
他没有理会身后的惊慌,也没有看地上撒泼的乞儿,只是用一种毫无温度的声音,对着那群演员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我数三声,自己滚开。否则,这牛车就从你们身上碾过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刺入每个人的耳朵。
那领头的小乞儿哭声一滞,抬头看着张平,见他面无表情,只当他是虚张声势,反而哭得更来劲了,手脚并用地朝车轮下爬。
“你撞啊!有本事你就撞死我!反正也是烂命一条,今天不给个说法,谁也别想走!”
好。
很好。
张平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他不再废话,猛地从刘大壮手中夺过鞭子,手臂一振,长鞭如毒蛇出洞,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抽在了黄牛的屁股上!
“哞——!”
黄牛吃痛,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四蹄猛地发力,拉着沉重的牛车,轰然前冲!
车轮滚滚,直直地朝着地上那群人碾了过去!
“啊!”
死亡的恐惧是真实的。
方才还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声称断了腿的小乞儿们,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朝两边散开,动作比兔子还快。
眼看牛车就要冲出包围。
张平刚要松一口气。
只见那群惊慌散开的小乞儿中,有人猛地转身,从身后一堆破烂杂物里拖出一个黑乎乎的麻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牛车的方向奋力一甩!
那麻袋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不偏不倚,正中那头受惊黄牛的脑袋!
“哞!!!”
黄牛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悲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歪,彻底失控,拖着牛车横冲直撞,朝着路边的摊贩撞去!
而那个黑色的麻袋,则从牛头上滚落,重重地砸在地上。
“噗嗤——”
袋口迸裂,一股粘稠腥臭的黑血,溅了一地。
一个瘦小无比、蜷缩着的身躯,从破裂的麻袋中滚了出来。
那分明……是一个三四岁孩童的尸体!
他双目紧闭,面色青紫,身上早已没了半点活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许氏、林月柔、夏清荷,三个女人的眼睛瞬间瞪大到了极限,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般的尖叫,脸色惨白如纸。
“死……死人了!”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整条街瞬间炸开了锅!
张平瞳孔骤缩,拼尽全力死死拉住缰绳,在牛车撞毁一个货摊后,终于将它堪堪停下。
而那些方才还作鸟兽散的小乞儿,此刻又如潮水般涌了回来,扑在那具小小的尸体上,哭声比之前凄厉了百倍。
“弟弟!我的弟弟啊!”
“你死得好惨啊!”
“杀人凶手!他们撞死了人!是杀人凶手!”
一声声泣血的指控,如同一把把尖刀,刺向张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