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被血光与火光，彻底吞噬。
艮岳之巅，琼华台上，一场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绝命之舞，即将上演。
李师师缓缓退到一旁，她的目光，最后一次，深深地，望向了山下，那片周邦彦正在浴血奋战的方向。
她的眼中，有不舍，有眷恋，但更多的，是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再见了，邦彦。
若有来生，我只愿做个寻常女子，为你，温一壶清茶，弹一曲，真正的《平安》。
她身后的歌姬们，缓缓地，走到了琼华台的中央。
她们一共十二人，每一个，都曾是樊楼中最耀眼的明珠。
她们褪去了平日里的华服，换上了一身洁白的舞衣，在清冷的月光下，宛如一群即将羽化而去的仙子。
她们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娇媚与风情，只剩下一片肃穆与悲壮。
仿佛，她们要跳的，不是舞。
而是一场，献给死亡的，祭祀。
耶律乙辛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的讥讽之意，愈发浓厚。
他身后的数百名亲卫，也都露出了贪婪而淫邪的目光，他们像一群饿狼，盯着即将被分食的羔羊。
“起舞吧。”耶律乙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本王看看，你们南朝的女人，除了哭，还会做什么。”
李师师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抬起了手。
没有音乐，没有伴奏。
十二名歌姬，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缓缓地，舞动了起来。
她们的舞姿，轻盈、飘逸，充满了古典的美感。
长长的水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如同惊鸿，如同游龙。
她们的眼神，空灵、哀怨，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凄美的，亡国故事。
这，就是《霓裳羽衣舞》。
大唐盛世，最华丽、最梦幻的宫廷乐舞。
此刻，在这座即将沦陷的都城之巅，由一群风尘女子，为侵略者跳起，竟透出一种诡异而凄美的，末日之感。
耶律乙辛和他手下的亲卫们，都看呆了。
他们虽然不懂音律，不懂舞蹈，但他们能感受到，那种直击人心的，美。
他们紧握着刀枪的手，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他们眼中的杀气，也被这动人的舞姿，暂时，融化了。
歌姬们的舞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她们旋转着，跳跃着，如同一群被风卷起的蝴蝶，慢慢地，靠近了那些看得如痴如醉的辽国亲卫。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近到，可以闻到她们身上，那淡淡的、令人迷醉的体香。
近到，可以看清她们额头上，那因剧烈运动而渗出的，细密的汗珠。
就在一名辽国亲卫，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近在咫尺的、梦幻般的舞袖时。
异变，陡生！
领舞的那名歌姬，眼中，猛地，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她旋转的身体，骤然停住！
她的手，闪电般地，伸向了自己那高高盘起的、装饰着无数华丽珠翠的，发髻！
在那发髻的最深处，藏着一枚，不起眼的发簪。
那不是发簪！
那是一根，连接着死亡的，引线！
“轰——！”
几乎就在她拉动引线的同一瞬间，她整个头颅，轰然爆炸！
那看似华美的发饰，赫然，是一枚由“面人张”特制的、威力巨大的，微型炸药！
血肉，混杂着珠翠，四散飞溅！
那名正准备伸出手的辽国亲卫，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这近在咫尺的爆炸，直接炸碎了半边身体！
这，才是真正的《霓裳羽衣》。
用血肉，用生命，用最惨烈的方式，为敌人，献上的，死亡之舞！
“轰！轰！轰！轰！”
这第一声爆炸，像一个信号。
其余的十一名歌姬，在同一时刻，毫不犹豫地，拉动了自己发髻中的引线！
一时间，爆炸声，此起彼伏！
十二团绚烂的、致命的火球，在琼华台的中央，轰然绽放！
那景象，如同她们之前所说的，一场最盛大、最璀璨的，血色烟火！
整个琼华台，瞬间，变成了一片修罗地狱！
数百名精锐的辽国亲卫，在这突如其来、完全超出他们认知的攻击下，死伤惨重！
他们被炸得断手断脚，血肉模糊，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翻滚。
耶律乙辛，被这惊天动地的爆炸，掀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满脸是血，耳朵里“嗡嗡”作响，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暴怒！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些看似柔弱无骨的女人，竟然会用如此惨烈、如此疯狂的方式，来对他进行反击！
她们，根本不是人！
她们是，一群疯子！
“杀了她！给我杀了那个贱人！”
耶律乙辛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不远处，同样被气浪掀倒的李师师，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几名幸存的亲卫，红着眼睛，举起手中的钢刀，朝着李师师，猛地冲了过去。
李师师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爆炸的冲击，让她头晕目眩，浑身无力。
她看着那几把越来越近的屠刀，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坦然的，平静。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邦彦，我尽力了。
就在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瞬间。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噗嗤！”
一名冲在最前面的辽国亲卫，眉心中箭，直挺挺地，倒在了她的面前。
紧接着，又是数支箭矢，精准地，射杀了剩下的几名亲卫。
李师师猛地睁开眼睛。
她看到，一个浑身是血、如同地狱修罗般的身影，手持铁弓，正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是周邦彦。
他来了。
在她最绝望的时刻，他，终究还是，来了。
然而，就在她露出欣慰笑容的瞬间。
一名藏在暗处的辽军弓箭手，趁着混乱，拉开了弓弦。
“小心！”
周邦彦的瞳孔，猛地一缩。
然而，他离得太远，已经来不及救援。
李师师只觉得左臂一痛，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将她狠狠地，钉在了身后的廊柱之上。
一支羽箭，洞穿了她的左臂，深深地，没入了木柱之中。
鲜血，瞬间，染红了她那身洁白的舞衣。
如同雪地里，绽开的一朵，凄美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