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奇案尘埃落定,澈儿的目光,再次回归到那些沉默的角落——女子的疾苦与潜能。他想起焚裹脚布时那些缠足女子痛苦而麻木的眼神,想起慈济院中被解救的幼妓们茫然无措的神情,想起流民营地中因缺医少药而夭折的女婴…女子亦是人,她们的病痛同样需要救治,她们的才智同样可以绽放光芒。然而,世俗礼教,“男女大防”,如同无形的枷锁,将无数女子隔绝于杏林之外,只能默默承受病痛,或在庸医巫祝手中香消玉殒。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愈发坚定:授女子以医技,既可自救,亦可救人!更可为云州培养急需的医者,尤其是擅长妇科、儿科的医者!
阻力可想而知。消息传出,州府内外一片哗然。
“荒谬!女子无才便是德!岂能抛头露面,行此操持人体之事?”
“男女授受不亲!诊脉、施针,成何体统?”
“此乃牝鸡司晨,乱了阴阳纲常!”
反对之声汹汹,尤以州学几位迂腐老儒和保守官吏为甚。
澈儿不为所动。他先是请来了云州几位德高望重、思想开明的老医师(多为精擅妇科、儿科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阐明女子学医于民生之大益。又亲自拜访了几位因家学渊源略通医术、却因身份限制无法行医的官家夫人、小姐,邀请她们出面支持,甚至担任塾师。
他深知,欲破千年冰封,需借力打力,需有足以服众的“旗帜”。
筹备紧锣密鼓。选址在城东慈济院旁,一座清静雅致的旧书院。澈儿亲自题写匾额:“济世女医塾”。
黑底金字的匾额,笔力遒劲,悬挂于粉刷一新的门楣之上。
招募学徒的告示贴出,条件明确:不分出身(良籍即可),不论贫富,年龄十三至三十,需心智灵巧,有仁爱之心。初时,应者寥寥。世俗的压力如同一座大山。澈儿便命人将被解救的缠足女子、慈济院中身体康复且有心向学的女子,以及一些家贫但聪慧的孤女,作为首批学徒送入医塾,并给予衣食补贴。
开塾之日,春雨如酥。女医塾门前,却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甚至指指点点的人群。
议论声、嗤笑声混杂在雨声中。
医塾正堂。澈儿立于阶上,堂下是二十几名或羞涩、或紧张、或带着好奇与渴望的年轻女子。她们穿着统一的素青布裙,如同春日新发的嫩芽。
堂上悬挂着人体经络图、本草图。案几上摆放着银针、艾绒、药碾、小巧的铜人模型。
澈儿目光扫过堂下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声音清朗而坚定:
“诸位今日踏足此地,非为离经叛道,实为承天地好生之德,践仁者济世之心!”
他拿起一枚细长的银针,针尖在透窗而入的天光下,闪烁着一点寒芒。
“此针虽小,可通经络,调阴阳,祛沉疴,救危急!**银针在手,亦可定乾坤!”
他放下银针,又拿起一个素色的、尚未绣花的药囊:
“医者仁心,不在男女之别,而在济世活人之志!本官望尔等,勤习经典,精研术业,以此银针药囊为器,**绣出属于自己的本草天地!”
话音落,堂下寂静。那些女子看着澈儿手中的银针和药囊,眼中最初的迷茫与胆怯,渐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光亮所取代。那光亮,是希望,是尊严,是掌握自身命运的觉醒。
开塾第一课,由一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妇科圣手张婆婆讲授。她声音温和,讲述着最基本的医理。
老医师娓娓道来的声音,女子们认真记录的沙沙笔声。
女子们专注的神情,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课后,每人分发了一个素色药囊和五彩丝线。张婆婆慈祥地说:“医者之道,始于识药。今日,便以手中丝线,将你们认识的第一味草药,绣在这药囊之上。针线穿梭间,亦是铭记于心之时。”
女子们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光滑的素布药囊,感受着丝线的柔韧。
医塾后院开辟了小小的药圃,种植着常用的草药。
女子们蹲在药圃边,仔细观察着薄荷、艾草、紫苏…对照着《本草图》,小心翼翼地用五彩丝线,在药囊上绣下草药的形态。虽针法稚嫩,却无比认真。
清新的草药香气,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弥漫在医塾之中。
银针定乾坤,药囊绣本草。济世女医塾的开办,如同在云州厚重的礼教壁垒上,凿开了一道微光。这微光,照亮了女子求知的路径,也点燃了她们悬壶济世的理想。针线绣出的不仅是草药,更是她们掌握命运、服务桑梓的锦绣前程。少年御史以过人的胆识与前瞻的视野,为云州乃至天下,推开了一扇门——门后,是女子也能以智慧和仁心,在杏林春暖中,书写属于自己的“本草纲目”,以手中银针,定世间疾苦之乾坤的时代先声。这不仅仅是医塾,更是火种,是澈儿励精图治、泽被苍生的宏大画卷上,最为温暖而明亮的一笔。